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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V”去哪儿了?
——基于微博、微信、知乎南海仲裁案讨论文本的分析
■陈敏 黄睿
  【本文提要】本文选取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和知乎平台上有关南海仲裁案的热门讨论文本,从发言主体、内容专业性两个维度来评估社交媒体平台的公共讨论质量。从主体身份来看,微博、微信平台上拥有众多粉丝的中央主流媒体和个人自媒体共同主导了南海仲裁案讨论,知乎平台的热门讨论以普通网友为主,草根性强,跨平台(微博、微信)的意见领袖只存在于中央媒体机构中,传统“公知型”大V的观点没有出现在热门讨论文本中。从内容的专业程度来看,媒体机构与官方立场保持一致,但在呈现权威专家信源、回应境外媒体、发出媒体独立声音等方面的专业性表现尚有欠缺;自媒体的言论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热衷于鼓吹战争,关注明星在事件中的表现。草根型意见领袖较少,呈现有网红无“大V”的状态。总的来看,应推动媒体机构做更为专业的意见表达,自媒体设置更有价值的公共议题。
  【关键词】意见领袖 南海仲裁案 知乎 微信公众号 微博
  【中图分类号】G206
  近年来,网络舆论场中对于公共事件的讨论越来越呈现话题分散、观点极化等特征,不同平台、不同群体之间的共识似乎越来越难以达成,意见领袖群体的特征变化及其在不同媒介平台间的变迁①引发研究者的广泛关注。有研究者梳理了过去二十年间中国网络意见领袖的变迁,发现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由媒介技术变革与传播平台演进引起的网络意见领袖身份、表达、功能等方面的变化,另一个是网络意见领袖向新网络社区的转移。②在这个变迁的过程中,意见群体的影响力也在重新整合,其中微博舆论场内,原有的“公知型”意见领袖群落分散,公共讨论弱化,而兴起于问答社区的“知识型”意见领袖在知识传播、舆论引导方面的作用日渐显现。③
  延续这一研究脉络,本文试图通过实证分析来了解当前中国网络意见领袖的特征及变迁。本文以发生在2016年7-12月、在网络空间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的南海仲裁案为例,通过研究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知乎这三个有影响力的社交媒体平台对此事件的热门讨论文本,研究其发布主体都是谁?他们作为意见领袖的身份特征是怎样的?是否存在跨平台的、有影响力的意见领袖?并通过对比此前研究所提出的,意见领袖必须靠思想去引导别人,具备专业素质与能力,力图成为超越利益的、代表社会良知的公共事务的介入者和公共利益的守望者等观点,④来讨论南海仲裁案中的意见领袖的专业表现。
  
一、南海仲裁案概述及文本搜集方法
  首先回顾一下中菲南海仲裁案的来龙去脉。2013年1月22日,菲律宾单方面就南沙群岛主权归属争议问题向临时组建的中菲南海争议仲裁法庭提请国际仲裁。2016年7月12日,海牙国际仲裁法庭做出“最终裁决”,判菲律宾“胜诉”,否定“九段线”,称中国对南海海域没有“历史性所有权”,并否定了中国主张的“九段线”。菲律宾方面发表声明称对南海仲裁案裁决结果“表示欢迎”。中方多次声明指出,菲律宾共和国阿基诺三世政府单方面提起仲裁违背国际法,仲裁庭没有管辖权,中国不接受、不承认。2016年10月18日,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抵达北京,开始对中国进行为期四天的国事访问。2016年11月19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利马会见杜特尔特,强调双方要积极探讨海上合作,促进海上良性互动,将南海问题变为促进两国友谊和合作的利好。至此,因南海仲裁而引发的争论暂告一段落。
  考虑到南海争端事件发酵、绵延时间较长,本文在新浪微博上抓取的数据时间范围框定为2016年7月1日至2016年12月31日,在确定搜索关键词时,首先由两名编码员单独归纳关键词,之后返回微博搜索,挑选出返回值大且准确的关键词组合,保证在微博抓取时尽可能全面、准确地获得事件相关文本。最终选取的关键词组合为“南海+争端”。从搜索结果中抓取了评论量大于10的微博共342条。一般来说,点赞数最能体现网友对一条微博内容的认可度,因此,本文按点赞数从高到低选取前50条微博作为分析对象,点赞量最高为15.36万,最低为2491。⑤
  对于微信平台的讨论文本,本文首先以“南海仲裁”为关键词,以“按阅读量排序”为筛选条件,共筛选出阅读量达到10万+且发布时间在2016年7-12月间的微信公众号文章37篇;然后再分别变换关键词“南海争端”、“南海冲突”、“南海问题”,同样“按阅读量排序”,筛选阅读量达到10万+且发布时间在2016年7-12月间的文章,直到选满50篇微信公众号文章为止,⑥合计得到全部讨论文本12万余字。
  在搜集知乎平台上南海仲裁案的讨论文本时,本文首先锁定知乎话题“南海仲裁案”,⑦然后在下面“精华”一栏中按点赞量从高到低选取前50条回答(这些回答的点赞量最高为3176,最低为45),文本发布时间同样限定为2016年7-12月,将全部内容(计6万余字)下载后进行文本细读。
  在对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分别抓取的50则文本的发布时间进行初步分析可以发现:微博文本中有49条集中在2016年7月,特别是7月12日仲裁结果出来的当天及次日;微信公众号的讨论文本也有43条集中在7月,分布在7月4-30日;而知乎平台50条回答中,有28条集中在2016年7月。三个平台热门讨论文本的时间分布显示,微博、微信平台上公共讨论的时效性更强,热点迅速爆发但又迅速沉寂,而知乎平台上的公共讨论相对更有持续性,且作者能够编辑、更新原帖,回应其他网友意见,相对来说更有利于公共讨论的深入。
  
二、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意见领袖分析
  1.微博:中央主流媒体引导舆论,知名博主以娱乐化姿态参与讨论
  在对新浪微博点赞量位居前50的微博发布主体身份进行分析后发现,其中29条内容来自专业媒体微博,17条由知名微博博主发布,另有4条来自政务微博,即@共青团中央(出现2次)、@郑州铁院团委,以及海南文化交流促进会下辖网站“海疆在线”的官方微博。
  进一步分析专业媒体微博的身份构成可以发现:29条内容分属12家媒体,其中人民日报出现9次,央视新闻、头条新闻各4次,环球时报3次,新华网2次,其余新华视点、新华国际、中国日报、秒拍、新浪福建、芭莎娱乐、财经网各1次。可见,中央主流媒体占据了绝大部分,有效影响了微博平台上有关南海仲裁案的讨论。
  值得注意的是17位知名微博博主的身份(表1 表1见本期第63页),他们关于南海仲裁案的观点得到很多网友点赞,从3万多到2千多不等;从粉丝数量来看,除3位博主粉丝不过万、1位博主因销号不可考之外,其他13位微博博主都拥有过万乃至上千万的粉丝,显然,这些知名微博博主堪称“大V”,但吊诡的是,除了2位演艺圈人士是实名外,其他博主的认证标签多与娱乐、搞笑相关,没有透露他们在现实社会中的真实身份,他们的发言内容也多是从戏谑调侃、捍卫偶像等角度出发,并没有就事件本身提供任何专业意见。
  也就是说,在这次有关南海仲裁案的微博讨论中,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专家学者类“大V”、“公知”在微博平台的影响力已近式微。这一研究发现与曹洵、张志安2017年发表的社交媒体意见群体的变化研究相呼应,⑧他们的研究发现,在微博舆论场中,原有的“公知型”意见领袖群落分散、公共讨论弱化,而营销类、娱乐类用户成为微博意见领袖群体的主流。事实上,“大V”式微更早可以追溯至2013年8月,彼时《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谨防大V变大谣》,⑨批评一些“大V”成为“秦火火”、“立二拆四”等“大谣”的传声筒和扩音器,指出“大V更应履行社会责任,珍惜社会声音,传播真信息,发出‘好声音’,用好手中的话语权,不辜负网民的信任”;有媒体认为这是大V冬天的开始。⑩
  2.微信:自媒体公号、媒体机构账号共同引导舆论
  关于南海仲裁案的50篇阅读量10万+的微信公众号文章,由自媒体账号发布的占28篇,专业媒体机构发布的21篇,政务类微信公号1篇(表2 表2见本期第64页)。
  与微博平台类似,中央主流媒体在微信平台也产生了广泛影响,多篇公众号文章的阅读量达到10万+,同时,部分地方机构媒体,如19楼、广州日报、辽沈晚报、齐鲁晚报(表2 表2见本期第64页)转载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中央媒体关于南海仲裁案的文章,其阅读量也达到了10万+。
  与微博平台不同的是,那些以个人或机构身份参与南海仲裁案讨论的自媒体,并非像微博知名博主那样带有鲜明的娱乐标签,他们的注册身份多为带有“文化”标签的有限公司或是个人。在50篇10万+的微信公众号文章中,有13篇来自自媒体“占豪”,其帐号主体为“霍尔果斯睿瀛互联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自我介绍称“连续4年新媒体百大人物/自媒体最佳表现大奖/最受中国企业关注的自媒体账号”,并在多篇文章中持续推广自己“关心国际局势、财经投资热点?你找对了微信,占豪是该领域影响力第一非官方微信公众号,赶紧关注!对哲学文化思想有看法?占豪有不同与人的看法和见解,你也找对了微信号,赶紧关注是最正确选择!” [11]不过,上述“最佳”、“第一”都难以求证和核实,其发布的有关南海仲裁案的分析文章,也没有具体的作者署名。而根据“占豪”自己在文中披露,其公众号从2016年7月26日“超过150万人正在关注”,8月3日“超过155万人关注”,至8月24日已成为“超过159万人关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粉丝增长9万。
  至于表2中其他的自媒体账号,除“局座召忠”可以识别出军事专家张召忠的身份外,其他都无法从帐号主体注册信息中识别其现实身份。而既没有具体作者署名、也无法识别专家身份的微信公众号文章,阅读量也可以达到10万+,这一现象无疑值得深思。这是否说明公众与“大V”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呢?对于公众而言,观点是否由现实生活中有专家身份的人发布似乎并不重要,只要观点本身能够给他们启发或得到他们的认可就可以呢?那么,这些文章本身,是真的在专业性上胜出一筹,还只是迎合了部分网民的情绪呢?对于文章专业程度的考量,本文将在第三部分展开讨论。
  3.知乎:非认证的普通网友积极参与讨论,辩论、互动性较强
  知乎平台本身的特质限制了媒体类、组织类主体的注册和发言,所以媒体机构和政务类组织机构的声音在知乎平台南海仲裁案讨论中没有出现,知乎点赞量最高的前50条回答中,全部为普通网友。具体来看,选择“匿名”的作者有2位,实名身份认证的有1位(韩迪,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博士在读),知乎平台给予的“优秀回答者”认证1位(孟德尔,游戏、单机游戏、网络游戏等6个话题的优秀回答者),[12]其余作者均为普通网友,[13]没有任何认证信息。不过,部分网友会给自己贴上“博士在读”的标签或表明所从事的行业,如教育、银行、高新科技等。
  具体分析38位知乎用户(表3 表3见本期第65页)可以发现,这些用户本身的关注者多则25万以上,少则个位数,甚至个别用户本身匿名不可见,但这并未显著影响到其回答得到大量网友点赞,这与微博平台上那些高点赞量的个人博主大都拥有过万乃至上千万的粉丝呈现出明显差异。而且,即便是通过知乎平台实名身份认证或“优秀回答者”认证的2位用户,其擅长的领域看上去也与南海问题所属的外交、军事等领域无关。此前有研究分析了知乎平台意见领袖产生的新机制,认为知乎一定程度上代表当今中国互联网中崇尚理性的一种力量,与微博大V和传统意见领袖形成中身份因素起重要作用不同,知乎通过知识和信息进行权力赋予,催生了大批草根意见领袖,而且知乎的投票系统、折叠答案等措施可以一定程度上达到良币驱逐劣币的效果,[14]知乎平台南海仲裁案的讨论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上述结论。
  和微博、微信平台的讨论相比,知乎讨论的一个鲜明特征是网友间的辩论、互动性较强。平台在问题设置时就表明商榷态度、体现辩论色彩,如“如何看待甄鹏(微博名甄西月)7.18发表的博文《南海,让他三尺又何妨》?”“如何看待咪蒙关于此次发文爱国和早先的言论有所冲突?”等,也有的在回答时先说一句“谢邀”、“基本不同意曾经排名最高两位答主”等,还有的在原帖上不断更新。而且,知乎上网友之间的辩论更公开透明,不会像微博平台可由博主本人设置评论权限或删除评论,也不像微信公众号由后台筛选放出评论。
  知乎讨论的另一个鲜明特征是,用户可以围绕热门话题自选角度提出问题。知乎通过用户自发式发酵、分享问题,吸引来自互联网上的高质量问答,一个外行的问题也可能通过社交媒体分享或邀请专业人士作答,而成为贴近事实的优质内容;知乎团队眼中,知乎没有“公知”,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做到无所不知,而一些平凡人也可能有独到的知识、经验和见解,这种鼓励更多人卷入优质内容生产的机制,让知乎成为国内代表性的知识型分享社区。[15]不过,这种自定义讨论角度与关注焦点的方式,一方面可以拓展看待问题的角度,另一方面也可能偏离事件本身,带有民粹主义色彩。比如,在南海仲裁案中有网友问“为何现在韩国、越南的国民也在高声骂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否定爱国,把爱国看成一种很愚蠢的情感?”,这种在逻辑上称为“复杂问语”的提问,其句子里潜藏着让读者误认为已存在的事实,即“韩国、越南的国民也在高声骂中国”,“很多人否定爱国,把爱国看成一种很愚蠢的情感”,但这究竟是事实,还是提问者本身的偏见,是需要在回答之前首先厘清的。
  4.微博、微信、知乎热门讨论文本的言论主体比较分析
  综合上述对三个平台南海仲裁案热门讨论文本的发言主体的分析来看,微博、微信平台上都呈现出中央主流媒体和个人自媒体共同主导南海仲裁案讨论的局面,其中,人民日报、新华社、央视新闻、环球时报等中央主流媒体可以称得上跨平台的意见领袖,能够实现同一内容的多平台分发,形成传播矩阵,产生广泛的影响力;而在个人自媒体的身份特征方面,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呈现出差异,微博博主大都是带有鲜明的娱乐标签、拥有过万乃至上千万粉丝的用户,微信自媒体公号的注册身份则大多是带有“文化”标签的有限公司或个人,知乎平台仍以普通网友的个体意见表达为主,草根性很强。
  如果说三个平台的个人自媒体有什么共性的话,那就是不管其粉丝多寡,他们的真实身份往往不可考,且基本不具备现实中的专家资质。这些主体关于南海仲裁案的言论能够得到网友最多的点赞,说明在社交媒体平台,发言者的真实身份、专业性、权威性都不再被特别看重,网友的喜好和阅读水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篇文章的传播力,而现实中的专家学者要么在此事中没有发表观点,要么就是其观点无法成为社交媒体的主流,他们不再像以前被给予显要的传播地位。
  这样的意见领袖生成方式与网络传播机制可能带来哪些后果呢?显然,点赞量的多寡并不一定和文章质量成正相关关系,很多迎合网友情绪、符合网友预设,而非挑战网友认知并带来信息增量的文章,有可能得到更大范围的转发与赞赏。在这种情境下,时刻考虑网友对观点的接受程度、“带着用户写作”,已经成为网络观点表达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这对于严肃而专业的观点在网络中存活并产生广泛影响力,有可能产生负面影响。
  
三、微博、微信、知乎讨论文本的专业性比较分析
  通过对三个平台搜集的18万余字的讨论文本进行细读,本文使用文本分析的方法,综合评估三个平台意见领袖言论的专业性表现。鉴于组织机构类言论主体只存在于微博、微信平台,且比例很小,本文对此不做分析,只重点分析专业媒体机构和自媒体两类言论主体。
  1.专业媒体机构:与官方立场保持一致,专业性供给尚有不足
  (1)准确及时传达外交部等官方立场态度
  专业媒体机构在微博平台上的表达更多以新闻报道为主,内容重复性很高,报道和呈现的主要是外交部对日本方面的回应,包括“奉劝日方谨言慎行,不要一错再错,没完没了”,“没有资格对中方说三道四”,“日方应反思在南海问题上煽风点火的做法,停止插手和炒作”,以及对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回应:“希望澳大利亚根据是非曲直来确定自己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谨言慎行”,“美方历来对国际法采取选择性执行的态度,有何资格在南海问题上对别人说三道四?”
  在微信平台上,媒体机构也有力地传达了官方声音,比如微信公众号“人民日报”发布的《南海仲裁结果即将公布,中国的态度在这里》,地方媒体“19楼”发布的《南海仲裁结果公布,我大中国就这个态度!》等,传递出官方“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的态度。
  (2)独立发声或接受媒体采访的专家信源都相对匮乏
  总体而言,专业媒体在此事中的专业分析和判断有所欠缺。媒体专业性的体现和依托,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对相关领域专业人士观点的报道,但在南海仲裁案29条来自媒体机构的微博中,只有4条采访了专家,具体包括:社科院南海问题专家侯毅、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阮宗泽、中国南海研究院院长吴士存、中国社会科学院海疆问题专家王晓鹏、国新办原主任赵启正。另有3条以评论的形式表达媒体机构自身的观点,包括:@人民日报评论《谈判协商是解决南海问题的唯一出路》,@财经网转发《中国国防报》评论“一些艺人在国家利益和个人私利前态度暧昧怕得罪粉丝”,以及@中国日报的一组漫画评论。
  而媒体机构的微信公众号上,大量观点性述评文字往往没有具体的作者署名,或者署笔名“湖图与九段”、“千里岩”(微信公众号“侠客岛”)但不注明身份,这让人很难判断其观点的权威性。
  如前所述,本该以专业意见影响公众的知识分子、专家学者没有在社交媒体领域主动发声,另一方面媒体机构主动采访、呈现专家观点也显得不够。
  (3)用戏谑、调侃的表情包和段子迎合受众,虚构他国的立场表态
  更让人遗憾的是,有些媒体放弃了专业判断,通过摘编网络段子或制作表情包等方法迎合受众,形式表达上看似丰富生动,但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新闻真实。比如微信公众号“中国之声”、“环球网”制作的各国朋友圈和微信群讨论(图1、2 图1、2见本期第68、69页),虚构各国对南海仲裁案的表态;以及微信公众号“凤凰新闻客户端”推出的《南海仲裁后,中国段子手先动手了》,通篇摘录网友对于南海仲裁事件的戏谑评论,这些内容本身都没有在专业深度上给公众以启发,并不能增进公众对事情本身的了解,只是在情绪上迎合受众,博人一笑而已。
  长期以来,为了适应社交媒体的传播风格,增强传播效果,媒体机构的微信公众号运营者在表达方式上不断推陈出新,这也反映在运营者的自称上,如“环球时报”自称“耿直哥”,“侠客岛”自称“岛叔”,“凤凰新闻客户端”的编辑自称“小编”……这些称谓在拉近与受众距离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矮化了专业性。媒体编辑从之前的“把关人”,到如今的“小编”,看似谦逊的自称背后对专业性的矮化效用不容忽视。
  (4)对境外媒体的引用与观点反驳不足,国际传播力有待提升
  鉴于南海仲裁案是一桩备受瞩目的国际争端事件,媒体机构在报道和评论时有必要关注境外媒体相关报道并给予针对性的回应,这也有利于争取我国媒体在国际舆论场中的话语权。
  但整体来看,媒体机构罕有提及境外媒体的报道,样本文本中只有“参考消息”和“环球时报”微信公众号各发表一篇文章。其中,“参考消息”发布的“头条∣境外媒体关注解放军敏感时刻南海军演”一文,引用了美国、俄罗斯、新加坡、香港等地媒体的报道,呈现相对客观,未加评述;而“环球时报”发布的“南海仲裁结果一出,台湾先哭了”一文,称“就连台湾岛上深绿的媒体都慌了。其中‘苹果X报’就在大标题中写了一个醒目的‘扯!’,之后更是改为了‘怒!’。而‘自由X报’也宣称这将冲击‘我国领土主权’”,这种对境外媒体进行戏谑引用和评述的写作方式,除了煽动情绪,很难推进更有效的公共对话。
  2.自媒体:情绪化表达产生广泛影响力
  (1)借助修辞手法,贬损其他国家及其领导人以发泄情绪
  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的自媒体在谈论其他国家及其领导人时,普遍采用歪曲丑化的歧视性表述。比如,微博网友在提到菲律宾时称“菲律宾?那个卖香蕉的?”“几个月不吃菲律宾香蕉,他们就乖乖求饶了”;微信自媒体文章则称“痴心妄想的菲律宾,妄图搅浑南海水的美国,都是在一边瞎叫唤的兔子、苍蝇,妄图撼动中国这棵大树的蚍蜉”(占豪);“越南南方系的跳梁小丑想在自己干爹们围堵中国的时候添上一把火,结果烧了自己的猴尾巴”(血饮);知乎网友的表述则更有人身攻击性质,多针对外国领导人,如“阿基诺这种白痴”、“阿基诺这孙子”、“无论是阿基诺三世,还是杜特尔特,都是从精神病院走出来的”等。自媒体通过把复杂的外交问题以拟人或比喻的修辞手法降格为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传达偏见,虽然得到大量点赞,但只是一种情绪层面的发泄,对于网友认识事件本身没有任何助益。
  (2)自豪于国力强盛,鼓吹战争
  自媒体在南海仲裁案讨论中表现出对国力强盛的自信,这在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都有明显体现。比如微信平台那些阅读量10万+的文章认为:
  “现如今则不同,南海主要岛屿都种上了,已经拥有了很强的维护海洋权益的能力”(占豪),“今天,强大的中国,你惹不起”(一风之音)……
  进而,不少自媒体积极鼓吹战争:
  “也许,只有一战,才能解决中美冲突,打破美国包围”(手抄报);“我们在军事上要有大量的动作,要做好打仗的准备”(局座召忠);“美国航母来了都不怕,完全可以硬碰硬”、“要有这样的警惕性——战争,随时有可能在下一秒打响!”(占豪);“两个核大国之间,大规模战争打不起,但小规模冲突却可能存在”(牛弹琴);“战争无法发动但是可以有激烈的摩擦”(血饮)……
  在没有给出充分论证的情况下,对战争结果表示乐观:
  “真打起来我们会不会赢?跟西方人相比,我们能不能行?当然行!”(三剑客)……
  需要指出的是,机构媒体虽然相对克制,没有直接鼓吹战争,但也有隐晦提及。如“中国早就过了那个‘洋大人一说话就哆嗦’的年代了,也过了那个‘求生存’、求国际承认的阶段了”,“如果外交官在谈判桌上维护不了的国家利益,就必须由人民解放军的军官和士兵来负责了”(侠客岛)。
  在本文搜集的50篇阅读量超过10万+的微信公众号文章中,只有1篇《不要鼓噪南海开战》(作者:陈兴杰,微信公众号“菁城子”)鲜明地反对战争。
  (3)文章缺乏信源交代,匿名表达产生广泛影响力
  微信、知乎上很多自媒体洋洋洒洒的文章成千上万字,但对于信源的交代却语焉不详,甚至不少作者在自己文章中也不讳言这一点,比如微信公众号“握瑜轩”写道,“由于时间久远,家里的书和资料又不在手边,纯凭记忆写来,不一定对,欢迎指正,有时间的话再改写一次”。这种现象在有“把关人”的传统媒体中是不可能出现的,文章一定要经过编辑的审校核实才能发表,但在自媒体中,这种情况却很普遍,很多文章既没有信源也没有注释,让人很难判断文章的真实性和准确性。
  知乎网友的写作一向喜欢旁征博引,这从他们的提问方式也可见一斑,在讨论南海仲裁案时,不同于微博、微信平台主要将其放在中美、中日等框架下讨论,知乎网友的思维更加发散,会更多提及柬埔寨、韩国等国家,将其放在多重关系视角下深入探讨,但他们旁征博引的文章同样没有给出参考文献等佐证资料,而是更喜欢强调自己的资历、证明自己对这个话题有发言权,比如回答柬埔寨问题时自称“曾经跑柬埔寨项目的本人”,或强调自己“曾经有高赞回答”。
  (4)关注明星在事件中的表现,以爱国名义进行商业促销
  在南海仲裁案讨论中,自媒体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是关注明星在此事件中的表现,赞赏那些第一时间表态支持国家立场的明星,“(宋茜)在南海问题上,第一时间表明支持中国的立场”,“杨幂和父亲都发微博维护国家主权”,“霍建华和林心如最先以工作室代声PO文力挺‘一个中国’”,并向那些表现不够妥当或不表态的明星施加压力,演员@晁然然然然就不得不因为发自拍而在微博道歉:
  “不好意思今天发自拍引起了大家的争论。南海问题相信所有人都在关注,我也不例外。我想严肃地表个态:凡是关于祖国的问题我永远会站在祖国一边。不是我有多道德多正义,爱国是我自然而然的本能情绪,我在这里长大,所以爱自己的家园山川河流、爱我成长过程中吃过的食物走过的路身边的人。我只是一直不太习惯在微博上表态、喊口号或者分享对大事件的看法意见,朋友圈也不怎么发,希望别因为这个让大家误会。谢谢你们帮我解释,爱你们。”
  微信平台上,直接点评明星表现的文章较少,但出现了借爱国来营销的行为(见图3)。
  
四、结论与讨论
  本文通过对微博、微信、知乎三个平台上有关南海仲裁案的热门讨论文本的分析发现,从主体身份来看,微博、微信平台上拥有众多粉丝的中央主流媒体和个人自媒体共同主导了南海仲裁案讨论,知乎平台的热门讨论以普通网友为主,草根性较强,跨平台(微博、微信)的意见领袖只存在于中央媒体机构中,传统“公知型”大V的观点没有出现在热门讨论文本中。
  那么,回到本文提出的“‘大V’去哪儿了”这一问题,结合上文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受到技术平台迭代、网络空间规制等因素的影响,社交媒体平台中影响舆论、引导舆论的主要意见领袖出现了变化:
  首先,传统主流媒体在新媒体平台已经树立起新的舆论影响力,它们严格按照党和政府的传播口径,立场鲜明地发出权威声音,引导网民舆论。
  其次,部分商业性自媒体和主流机构媒体一起形成了社交媒体舆论场上响亮的声音。这些自媒体虽然多为娱乐类博主(公号),但热衷于借热点时政新闻发表相关言论。
  第三,草根型意见领袖相对较少,影响力有限。主要出现在知乎平台上,而且其稳定性不高,随着话题的变化其意见领袖身份也在变化。
  此前研究已指出,意见领袖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中国互联网的论辩伦理和交往伦理,尤其是在网上可否推行有效的对话。[16]而“专业”是成为一名网络意见领袖的基础性要素,对普通大众而言,意见领袖的专门知识能够帮助自己减少日常生活中的不确定性,这正是他们关注和追随意见领袖的首要目的所在。[17]但遗憾的是,在南海仲裁案中,作为意见领袖的媒体机构在呈现权威专家信源、回应境外媒体、发出媒体独立声音等方面的专业性表现欠缺,使用表情包和段子迎合受众,整体上专业性供给不足;有影响力的自媒体也存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热衷于鼓吹战争等不专业的表现。
  这些现象与当下追求点击量、流量为王的网络环境是分不开的。对意见表达者来说,受众反馈越来越成为影响社交媒体平台写作的重要因素之一,他们一方面需要吸引受众点击,增加粉丝,另一方面如果观点“冒犯”受众,又要承受失去他们的巨大风险。受众的喜好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篇文章的流行程度和影响力,这对有专业操守的意见表达者而言,实在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如何在不迎合的同时又保持专业水准,还有待进一步探索和实践。
  总的来说,无论是从言论主体的身份,还是从专业表现来看,社交媒体平台的公共讨论质量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有必要推动媒体机构做更为专业的意见表达,自媒体设置更有价值的公共议题。特别是作为有跨平台意见领袖影响力的专业媒体机构,更应该在专业表达上树立行业标杆,拒绝迎合网民情绪,避免用娱乐化的视角消解公共话题,警惕商业主义在网络舆论场中的负面作用。
  当然,鉴于本文研究的是易引发民族主义情绪的国家领土争端案例,话题有一定的特殊性,上述结论能否推广到其他类型的公共议题中,还有待更多实证研究。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在作者搜集资料并撰写、修改文章的一年多时间里,网络上的相关资料存在被删除或因为文章标签发生变化而导致搜索结果略有出入的现象。这些变化虽然没有过多影响研究本身,但也说明互联网时代及时保存、分析资料的重要性。对这些因各种原因而湮没的文本进行记录、分析,这种深描性的研究会越发凸显其意义。■
  
①沈阳、杨艳妮:《中国网络意见领袖社区迁移影响因素及路径分析》,《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2期
②涂凌波:《草根、公知与网红:中国网络意见领袖二十年变迁阐释》,《当代传播》2016年第5期
③曹洵、张志安:《社交媒体意见群体的特征、变化和影响力研究》,《新闻界》2017年第7期
④胡泳:《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网络意见领袖》,《新闻记者》2012年第9期
⑤微博平台的数据抓取时间为2017年8月。
⑥微信平台文本的采集时间为2017年12月底。
⑦知乎“南海仲裁案”网址:https://www.zhihu.com/topic/20054618/top-answers.文本采集时间为2017年12月底。
⑧曹洵、张志安:《社交媒体意见群体的特征、变化和影响力研究》,《新闻界》2017年第7期
⑨人民日报评论员:《谨防大V变大谣》,《人民日报》2013年8月26日
⑩范承刚、周华蕾等:《大V近黄昏?》,《南方周末》2013年9月12日
[11]占豪:《原创丨美国终于认输,南海仲裁案中国背后使了什么绝招?》,微信公众号“占豪”,2016年7月26日
[12]2016年7月,知乎推出两种认证方式,一是个人身份认证,二是“优秀回答者”(指那些在社区贡献大量专业内容的用户)认证,该身份由系统计算而来,不支持申请或者自荐,转引自:王雪皎,用户标识:更加高效地识别人与内容,https://zhuanlan.zhihu.com/p/21711639.
[13]注:回答者中身份重复的,本文只计一次,据统计,有7位网友重复出现2-4次不等。
[14]王秀丽:《网络社区意见领袖影响机制研究——以社会化问答社区“知乎”为例》,《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9期;茹西子、胡泳:《知乎:中国网络公共领域的理性试验田》,《新闻爱好者》2016年第2期
[15]黄思俊,2013年度团队:知乎,http://www.ifanr.com/391422.
[16]胡泳:《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网络意见领袖》,《新闻记者》2012年第9期
[17]蔡骐、曹慧丹:《何种意见?何种领袖?——对网络意见领袖的几点思考》,《新闻记者》2014年第8期
  
陈敏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讲师;黄睿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2018级研究生。本文受到中山大学2017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批准号:17wkpy06)的资助。本文使用的微博平台数据由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大数据传播实验室提供技术支持,特此致谢。
  
  
  
  
  
  
  
  
主管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主办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