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媒介建构
——对“洋葱新闻”2016美国大选报道的话语分析
■李欣 王冬晓
【本文提要】本文以美国“洋葱新闻”2016年大选“报道”为研究对象。与传统的专业新闻生产不同,“洋葱新闻”利用现有的新闻语言框架进行恶搞式的“新闻创作”,其内容实际上是非新闻的夸张化表达。本文使用批判性话语分析研究“洋葱新闻”,解析“洋葱”层层的话语包裹,探究其所代表的真正意识形态和观点立场是如何通过对立的话语形态完成个性化的表达,从而分析草根文化是如何借助精英文化的语言架构来完成自身价值体系的建构。
【关键词】批判性话语分析 洋葱新闻 美国大选
【中图分类号】G2
2012年11月27日,某国家级新闻网站转载了美国小报“洋葱”(The Onion)发表的一篇模仿《人物》杂志年度人物盘点,题为《金正恩:2012世界上最性感男人》(Kim Jong-Un Named The Onion's Sexiest Man Alive For 2012)的文章,引发新闻乌龙事件。由于“洋葱”刻意模仿并使用传统的新闻文本结构写作,使很多不明真相的国内媒体中招,将其误以为是专业媒体发布的新闻报道予以转载刊登。
随着新媒体时代的来临,“洋葱”小报的发行量并未受到影响,不降反升,并创办了网站ONN(The Onion News Network)等新媒体形式。我国媒体对“洋葱”新闻也逐渐熟悉,出现了一些模仿“洋葱”模式的报道,还出现类似的微博、微信公众号等。
其实,“洋葱”的特点就是利用现有的新闻报道框架进行恶搞式“新闻创作”,这种内容和形式上的对立产生的反差形成了巨大的娱乐效果。由于新闻语体本身具有的特殊属性(作为大众语篇和意识形态的互动最为明显),现阶段一些学术研究简单地把“洋葱”新闻的盛行归类为娱乐大众,视为一场草根文化的狂欢,显然有失偏颇。
“洋葱”选择新闻报道框架进行创作,本身已经说明了其实质仍然是在表述媒体自身的观点和立场,虽然这种观点和立场同专业媒体所要求的真实客观存在一定的区别和差异,但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代表着美国精英群体的专业主流媒体的反叛。
因此,以批判性话语分析的视角来解析“洋葱”就很有必要了,唯有如此,才能掀开“洋葱”层层话语包裹,去探究其真正的意识形态和观点立场是如何通过对立的话语形态完成个性化表达的。
一、“洋葱”新闻研究现状
国内目前关于“洋葱”的研究大多角度单一,内容零散,缺乏科学的研究方法,对“洋葱”背后反映出来的意识形态和话语强权的深入探讨也很鲜见。比如认为“洋葱”(The Onion)是“一份能以新闻逗读者一笑的免费周报”。①有些学者将研究的重点放在文化研究和受众研究的层面,将“洋葱”作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现象,解析“洋葱”这一流行文化现象背后的社会因素。②
“洋葱”完全模仿传统新闻的内容和形式,它的所有新闻都以美国联合通讯社规格报道。③对于“洋葱”表现出的这一新闻特性,已有研究都给予足够的重视。传统新闻专业主义的真实性包含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报道中的事实是准确的;二是所报道的是事实真相。有研究认为,尽管“洋葱”违背了新闻专业主义真实性要求的第一层意思,但却坚守着新闻专业主义真实性要求的第二层意思,“洋葱”坚守了另类的真相。④国外的研究中,一般将“洋葱”作为“讽刺性假新闻”案例进行研究,着重探讨其怎样反身参与新闻的讨论而挑战和颠覆传统新闻的规范。⑤一些机构媒体每年评选“洋葱”十大讽刺性新闻。但也有一些观点认为,“洋葱”只是“讽刺性新闻”而不是“假新闻”,⑥“讽刺性新闻”和“假新闻”应有各自的界限。⑦
二、研究方法:批判性话语分析
对于选举活动和媒体建构之间的关系,有研究者认为媒体通过他们选择、整理和表述材料的方式,将一个竞选活动的复杂和混乱化归为一次事先精心部署、进攻之后便是反攻的辩论或斗争。这又被描绘为一种媒介只不过是在反映事件的现实,因而掩盖了媒体本身加诸这个现实的构建性效果。⑧
尽管“洋葱”在文本结构上同传统新闻的文本结构并无差异,多采用倒金字塔和华尔街体,但在制作流程上,却和传统专业媒体新闻生产背道而驰。传统新闻是在记者完成稿件后由编辑选稿、修改、制作标题,而“洋葱”却是由编辑拟好标题,再由写手进行创作。可以说,“洋葱”的标题,决定了“洋葱”的主题,从而决定了“洋葱”的文本内容。
新闻语篇作为对现实社会的构建,其显著特征常常集中体现在新闻标题之中。⑨作为与意识形态关系相当密切的大众语篇之一,新闻语篇自然受到批评性话语分析研究的格外重视,主流媒体新闻标题作为对新闻内容的高度浓缩和概括,在语言上具有独特的风格,构成了一种语体,反映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成为主流群体对弱势群体乃至主流文化对弱势文化实施控制的一种方式。⑩
而作为“假新闻”的“洋葱”,它在新闻上独特的语言风格恰恰形成了一种不同于专业媒体新闻的独特语体。它所反映出的并不是一种社会的主流形态。因此,读者在选择“洋葱”进行阅读的过程其本质则是某种亚文化反抗主流文化的过程。而这也就是“洋葱”存在、发展乃至流行的一个可能的原因。因此,仅从娱乐化、流行文化角度对“洋葱”新闻进行研究还远远不够,对其进行话语分析,进而探求非主流文化如何通过此类新闻得以呈现,理解亚文化的意识形态如何在当代媒介中得到个性表达是本文的主旨。
本文首先要明确“洋葱”借助现有的新闻框架表达了什么样的观点和立场。这样的观点和立场是否具有一定的连贯性和同一性,如果存在,那么这样的连贯性和同一性又呈现出怎样的观点和立场。其次,“洋葱”的制作过程是先标题后内容,这一点与传统的新闻报道完全相反,因此必然会与专业新闻价值判断的呈现有很大的区别,从相同的文本框架中找到两种表达的根本差别,明确“洋葱”自身的个性化表达。最后,从“洋葱”的个性化表达入手,由文化视角切入,将单纯的文本语言分析深入到社会文化层面,研究其代表和反映了哪一种文化的诉求,这种诉求在当前社会的大环境下又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
在分析的具体实施过程中,本研究不把句法作为研究的基础,而专注于语义,探究语句中具体的语言成分的表意功能,完成从语法层到意义层再到行为层的剖析,从而了解“洋葱”如何借用新闻语体完成和它自身的意识形态间的有效互动。
三、“洋葱”文本的话语特征
美国东部时间2016年11月9日凌晨1点40分,美国总统选举初步结果揭晓,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赢得总统选举,成为美国第四十五任总统。为确保所研究的新闻在意识形态上具有同一性和代表性,本研究选取竞选最为关键时期,“洋葱”的“2016美国大选”专题中发表的“新闻稿件”作为样本(表1 表1见本期第68页),进行批判性话语分析。本文根据其借用的新闻语体的具体特征,从分类(形容词、名词)、情态(虚拟、情态动词)、及物性(施动者、受动者)、转化等角度进行分析。将语言表述的内容和语言说服功能两者剥离,从表面含义深入解构其深层含义,呈现“洋葱”文本所持有的观点和立场,从而把握其所代表的美国草根文化的真正政治诉求。
“洋葱”的定位并非谨守报道准则的主流新闻媒体,其在自主选择词语形成语句进而构建“新闻事实”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倾向更为明显。它肆无忌惮地给每一位总统候选人贴标签、做分类,甚至将矛头直指选民。
在题为Nation Elects First Black-Hearted President(国家选出了第一位黑心总统)的稿件中,导语部分写道:Black-hearted Americans across the country reportedly celebrated in the streets after Donald Trump was declared the victor, becoming the first black-hearted president in the nation's history.(据报道,在特朗普被宣布竞选总统胜利,成为国家历史上第一位黑心总统后,全国的黑心美国佬都走上街头庆祝。)
Black-hearted在英语中有黑心的、心肠恶毒的,属于贬义词中程度较重的一类形容词,用该词直接形容新上任的美国总统,“洋葱”对于特朗普的立场已经非常明显了。更为重要的是,“洋葱”还用该词形容了特朗普的支持者,暗含指责的意味,在导语中明确地展示出了因果关系,将选举特朗普上台的责任归结于为他投票的选民。
此外,标题中选用的词汇是nation,该词在英语中除了指国家、民族外,通常也用来表示国民,即一个国家里所有的人(all the people in the country)。因此,Nation的使用有将释意扩大的作用,即把所有关心或不关心、投票或不投票的美国公民都纳入其中。在这里,“洋葱”把特朗普上台的原因归结为整个国家的选择,将责任扩大至每一个美国公民——暗中指责有些人没有作为,旁观这一切的发生。因此,每一个阅读到该新闻的读者,不论是否热心于政治,是否关注大选,都可能获得一种参与其中的亲身体验——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视作国民这一抽象集合概念里具体的一员,从而和报道中的内容产生心理上的关联体验。尤其是那些特朗普的反对者,作为美国人的一分子并不希望特朗普当选,也不想为特朗普的当选负责。这种体验和关联从个体发出,就会与国民这一群体概念被赋予的行为发生冲突。至此,“洋葱”新闻的讽刺效果就产生了——基于读者个人体验与媒体构建的事实的不对等。
“洋葱”非常善于利用名词和形容词对政治人物进行明确分类,它将特朗普塑造成一个疯狂、没有头脑、哗众取宠的强权者的形象;而希拉里则被建构成一个偏执、刚愎自用的女性强权者。不难看出,“洋葱”虽然对两人都进行价值判断并做出相对应的政治形象上的分类,但两者的类别区分却存在相通的地方。按照“洋葱”新闻标题对政治人物进行的分类,不仅希拉里和特朗普,包括布什等都被赋予了高压政治下的强权者这一共性角色,形成和其自身所代表的年轻一代的自由派、草根阶级鲜明的对立,表明了“洋葱”对强权政治及代表强权政治的标志性人物的不满,且这种不满是对美国当前的政治环境下的一个特定集体直接的宣泄,并以此来表达自己真正的政治诉求。这种诉求在表达过程中选择主动地借助新闻架构,但不使用新闻的内容作为填充,形式上和内容上产生冲突和对立,加大了讽刺的力度。
在Report: Things Finally As Bad As Trump Claims一文中,“洋葱”没有使用任何间接引语来对特朗普的当选做出评价,相反地,它选取并使用了大量直接引语:“Though we had previously been able to dismiss Trump's proclamations as mere hyperbole and scare tacticsthe United States now definitively meets the criteria of being the declining superpower that Trump has described for the past 17 months,” said Georgetown University political science professor Ronald Lei decker, adding that, as of tonightthe nation no longer commands the same respect among world powers it once didand our country's greatest days most definitely lie in its past, just as the Republican has asserted.(“虽然我们以前一直拒绝特朗普的宣言,认为是夸张和恐吓,美国现在完全符合特朗普在过去17个月里一直描述的正在衰落的超级大国的标准”,乔治城大学政治学教授Ronald Lei decker说,此外,从今,晚开始,国家不再会在世界权力中获得像过去一样的尊重,正如共和党宣称的一样,我们国家最伟大的日子存在于过去。”)
这点和传统专业媒体的话语方式不太相同,“洋葱”倾向于使用选民,而非竞选对手的言论来评价对方;而编造希拉里和特朗普的直接引语多出现在稿件的标题中,用来表达他们自身和选民之间的责任归属(直接表达为竞选者负不起责任),而不是像传统专业媒体那样多用来表达竞选对手和选民之间的责任归属(对方负不起责任)。在美国大选结束后的新闻标题盘点The Election Of Donald Trump: A Candidate Who United Every American Intolerance中“洋葱”这样编写了特朗普的电视答辩作为标题:‘I Suffer From Severe Psychological Issues And I Need The Help Of Mental Health Professionals’(我深受心理问题的折磨而且我需要心理健康专家的帮助)通过特朗普“本人”之口向读者表明自己存在严重的心理隐疾,不是一个健康的候选人。基于大众对于心理疾病患者无法对自己的决定和行为负责的共识,选民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有严重心理疾病以至于需要专业人士帮忙的特朗普是无法对一个国家肩负起责任的。此外,特朗普宣称自己有严重心理问题的说法本身也在加重对于他疯狂形象的塑造——这种心理上的不健康应该是在竞选中竭力避免告知公众的弱点,但特朗普却在电视辩论中大肆宣扬。而在另一篇针对希拉里的盘点America Chooses The Glass Ceiling: A Look Back At Hillary Clinton's Presidential Campaign(美国选择了玻璃顶棚:回看希拉里·克林顿〔glass ceiling,玻璃顶棚,玻璃天花板,指在机构中存在的,限制某些人口晋升到高级位置的障碍〕)中“洋葱”选择Hillary Clinton To Nation: ‘Do Not Fuck This Up For Me’(希拉里·克林顿告全体国民:你们别给我瞎搞)作为标题则更是直接表明了希拉里把失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撇清推卸到国民身上,自己没有任何责任。“洋葱”通过这种方式强调:两个总统候选人都无法对选民承担起责任。
然而,与传统媒体不同,“洋葱”对于间接引语使用的挑选不是从发言者现有语言里挑选,而是撰稿人和编辑根据他们已经形成的对政治人物的看法和观点,然后撰写符合政治人物身份和性格的话语来表述“洋葱”自身的立场。通过这种形式,“洋葱”所表述的主观看法往往同它的受众的主观认知相吻合。因此,尽管“洋葱”在做主观价值判断,却由于和受众共用一套对等的价值体系,从而完成了对这部分受众“客观世界”的建构。
在撰写稿件时,新闻工作者通常会避免使用大量的长句,尽量用短句子精简地表达;而“洋葱”则倾向于使用非常多的修饰词语和复杂逻辑关系的长句来表述,其中对于细节的描写甚至达到繁琐的地步,其根本目的在于尽可能地传达句段中“洋葱”自身划分的责任归属。在Clinton Aide Told To Leave Behind Weak Volunteer Who Collapsed During March To South Carolina(希拉里竞选助手被告知要抛弃在三月向南加州进军活动中崩溃的虚弱志愿者),“洋葱”在导语部分这样写道:While attempting to help an exhaustedseverely dehydrated canvasser to her feet Friday, a top aide to Hillary Clinton was reportedly instructed by the Democratic presidential candidate to discontinue his efforts and leave behind the enfeebled volunteer who had collapsed during the campaign's march to South Carolina.(当希拉里的首席竞选助手在周五尝试着去帮助精疲力竭、严重脱水的拉票游说者时,却被这位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命令终止努力,并且放弃这位在三月向南加州进军的垮掉的虚弱的志愿者)。在形容游说志愿者时,“洋葱”在这段导语中总共使用了四个词:exhausted(精疲力竭)、severely dehydrated(严重脱水)、enfeebled(虚弱的)、collapsed(崩溃、倒下),而在表述希拉里的时候很有意味地使用了Democratic presidential candidate(民主党候选人)。“There is nothing else to be done for her—take her placards, buttonsand clipboardand keep moving,” said Clintonstating that the volunteerwho succumbed to fatigue after marching for 54 straight hours across the treacherous terrain between New Hampshire and South Carolina, would be replaced by another from the ranks(“我们没法儿再帮她做些什么了——拿掉她的标语牌、纽扣还有笔记板然后继续前进,”克林顿说,声称那名在长达54个小时横跨新罕布什尔和南加州之间变化莫测地域行军后向脆弱屈服的志愿者会被另外一名同等级别的志愿者所取代)。在后文的表述中,“洋葱”直接点明志愿者虚弱的原因——长达54个小时的行军,进一步将责任归属到希拉里的身上,就更加表明了“洋葱”对于希拉里不担负起责任、冷漠无情的指责。
除此之外,在Intergalactic Law Enforcement Officers Place Energy Shackles On Hillary Clinton中:Secretary Clinton has been found in violation of interstellar law and has been called to stand trial before the Galactic Conclave. (国务卿希拉里已经被发现违反了星际法律,在银河会议前被传唤受审)中,“洋葱”在利用被动化语法转化时,与专业媒体不同,它把自己放到了施动者的位置上,把新闻事件中的施动者放到了受动者的位置上,然后对其发出行为。通过这样的语法转化,希拉里成为了被强调、被责备的对象,但是被责备和告知的具体原因(“洋葱”惯于制造大长句来描述细节)都因为被动化的语法转化而被省略掉,同时施加这种行为的施动者,即“洋葱”媒体自身也被隐去。留给读者印象的只有:希拉里被发现违法。
四、蛰伏的意识形态
1.话语结构
在以多个案例梳理了“洋葱”的文本框架后,接着要厘清它的表达逻辑和操作规则,探究意识形态怎样影响了洋葱的话语结构。
在对两位总统候选人的报道中,“洋葱”全部是负面信息,并且明确针对某一候选人发出,通篇稿件仅记叙一件负面事件,且在报道态势上呈现绝对的一面倒,在选举结束后也没有停止。
(1)重要性:在“洋葱”的稿件中,传统专业媒体按照新闻价值重要性分层明确的话语结构被打破,而是选取任何他们接收到的负面信息进行报道,所有关于总统候选人的负面信息都是重要的,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分。
(2)相关性:相关性的使用维度指信息对语言的使用者或参与者在功能方面的重要性,因而是由语境模式控制的部分信息可能非常重要,[11]但在受众的日常生活上可能并无太大关联,对其实际生活不会产生影响。
在对本次美国大选的报道中,“洋葱”则擅长将稿件中“新闻”的发生背景放置到选民的日常生活中,它习惯在文章的开头抛出一个被夸大过的政治主张,然后借选民之口调侃这些政策对自己日常生活造成的极端影响。在2016美国大选后期,特朗普多次攻击投票和记票的方式存在严重问题,对他本人的竞选构成严重障碍。他多次质疑现有的投票方式是民主党将他的支持者挡在投票亭外的一种手段,是对其支持者的一种干扰,这在美国大选中是不公平不公正的。“洋葱”在其稿件New Voting Booths Lock Americans Inside For 45 Minutes So They Can Consider Decision Before Casting Ballot(新的投票亭把美国人锁在里面45分钟这样他们就能在投票前认真考虑了)中写道:“We believe the new booths, which detain voters inside a plain 4-foot-by-4-foot area for almost an hour without any diversions or distractions, will provide individuals with the opportunity they need to pause and really think about who they're voting for and why”(我们相信这个能把投票者困在4×4见方区域几乎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分散注意力因素的新亭子将会提供给每个人一个机会,去停下来认真地想一想,他们给谁投票,又为了什么?)这种方式看上去似乎能够确保投票的公正公平,但实际近乎一个小时的投票时长是对选民生活的一种极端影响。这种一本正经的解决方案看似合理,实则荒诞不经,这其中暗含的正是“洋葱”自身对于特朗普投票干扰论的态度。
(3)归因:作为好的行动发起者,我方通常要对好的行动负责,并且这与他方并无任何关系;而作为坏的行动发起者,他方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我方并不牵连其中。责任的归属、原因的归结通过这种策略在话语结构中被体现。在报道中,“洋葱”的行动发起者的范围很广,他不仅把责任归属于两位总统候选人(值得注意的是,在有些稿件中,两位候选人会作为一个整体被指责),并且会将部分责任归属于选民。
(4)视角:在专业媒体报道中,一般情况是报道视角一直在变化,比如在大选的前期和中期,多采用选民的视角;当大选进行到末期,视角开始上升至国家层面。而“洋葱”的视角则比较固定,始终从个人角度来观察整个美国大选,私人利益诉求在稿件中充分表现,即便是对于美国大选总体的判断,也是反映在选民个体上,而非传统专业媒体的国际贸易、外交、国家形象的塑造。如在2016年11月8日大选结果公布后“洋葱”发表了以下稿件:“America Not Sure It Will Have Enough Revulsion And Horror Left For CabinetCourt Appointments(美国不确定他们是否还留有足够的厌恶和惊恐给内阁和法院任命)”。
2.两极化的变异
在《媒介话语的进路》中,意识形态的主要功能被阐述为:群体成员为实现社会群体目标以及保护他们的利益而进行的社会实践协调。许多意识形态得以发展出来,无疑是为了维系、管理群体冲突以及权力和统治的关系,使其正当化。[12]因此,主流媒体的意识形态是为精英服务的,它使得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被正当化,压迫和被压迫得以以正确姿态维持下去。主流媒体文化的一个功能就是维持界限并使大权在握的阶级、种族和性别等势力统治合法化。[13]由于意识形态具有社会共享的特性,大多数意识形态都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化——尤其是当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存在的时候,“我们”的动机和行为会无限地趋向好,而“对方”的动机和行为则无限地趋向坏。
两极化的表达在“洋葱”新闻文本中十分明显,但与专业媒体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在专业媒体报道中,被两极化的对象不是特朗普和希拉里,尽管对他们坏的行为和好的行为都有明确的展示,但由于一般展示的篇幅会基本对等,以及对坏的细节作模糊处理,他们通常情况下都会被描述成一样坏。根据意识形态将诸群体分化和隔离为支配服从和优越劣等的群体。[14]在专业媒体的报道中,他们被对待的态度是相同的,他们的地位是同等的。而在“洋葱”中,两极化的对象则是选民和总统候选人(以及背后支持他们的主流媒体)。在“洋葱”的文本中,特朗普和希拉里都被描述为坏到极点的政客,所有的缺陷都被放大,甚至一句话都会被抽出来做一整篇的解读,而他们坏的行为都是针对选民的。此外,“洋葱”还极力谴责他们各自的支持者和主流媒体,将他们定性为蛀虫、愚蠢透顶、黑心恶毒——应该为总统竞选糟糕透顶负责的人。专业媒体竭力宣扬的“政治精英和平民”、“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是利益共同体的说辞,很显然不能让“洋葱”买账,霸权主义通过把被统治阶级的利益言说成自己的利益,从而实现对方认同的运作方式被“洋葱”赤裸裸地解构。在这里,统治的精英阶级和被统治的平民重新对立,作为平民的群体成员的自我图示也同样被重新确定。
五、结语
道格拉斯在《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中这样简述美国的多元文化:反叛的多元主义文化试图解释,在主流文化面前,各种不同的声音和经历是怎样被压得鸦雀无声,以及多元文化如何进行斗争,以帮助那些被排除在主流以外的群体的种种观点、经历和文化的形式得以表达。这使得反叛的多元文化主义成了保守势力的靶子,而保守势力要维护的正是现存白人男性的、欧洲中心的特权。因而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在美国就教育、艺术以及自由表达的路线等进行的文化论战中,保守势力一直倾向于攻击多元文化。[15]在精英中,“白人男性的、欧洲中心的特权标准”毫无疑问是媒体主流,它把自己同不同群体之间优劣界限把握得明晰且牢固,通过两极化的表达,确立起一组一组的二元对立。然而,二元中的一极通常处于支配地位,同时把另一极纳入自己操作领域中的一极。在二元领域中,始终存在着权力关系,[16]统治阶级的权力由此在话语中被表达。
在二元对立中,支配方必然要设立一个明显而准确的界限,通过这道界限,统治阶级把自我和他者区分开来。通过设立这样的边界建构,在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文化的意义被固定,身份也随之获得确立,有的文化甚至可以倒退到对外国人、闯入者、侨民和一切非主流的“他者”关闭大门的地步。[17]通过这一过程,差异的存在是被默许的,但差异另一端的表达者就被赋予了“他者”的形象。这样形象的建构是通过一种“定型”(确定外形,通过几个明显的特点来确立一个外来文化的形象)的方式实现的。各种定型抓住少数“简单的、生动的、记得住的、易于捕获的和广为认可的”有关个人的特性,把有关个人的每样东西都简约为那些特征,夸大和简化它们,并固定他们使之永远不再变化或发展。[18]定型是封闭的、固定的,它把任何不可接受,不属于自己的部分都死死地挡在大门之外,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通过定型,文化内部的秩序得以维持。尽管占据支配地位的文化一直试图将符号中意义永恒化、自然化,但由于意义不停地在符号间滑动,永远不能被固定,使得多元的弱势文化可以通过其他逆向策略对其进行干预。而“洋葱”运用的正是这种“逆向”的策略来为多元的弱势文化发声。
“洋葱新闻”通过选择性地利用已存在的标准新闻框架,构建了一个不同于传统媒体表达的竞选活动。它没有将复杂和混乱化归为一次事先精心部署,进攻之后便是反攻的辩论或斗争,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着力用虚构的材料描绘出媒介在力图反映整个世界的现实,而非一两个单个事件的现实。在这一过程中,“洋葱新闻”并没有像传统媒体一样,掩盖它的施加于现实的构建性效果。
也正是这种不加掩盖,使得“洋葱”在新闻文本建构和表述的过程中呈现出一种对立的状态,它利用现有的新闻话语结构和其不着边际纯属虚构的内容相结合,从而对现实政治生活中的错综复杂做出一种回应。“洋葱新闻”站在非官方的立场上看待社会现实、传统文化乃至整个世界,隐含着对草根阶层的人文关怀,表达了底层人民的情绪。他们对主流媒体的价值判断进行大胆的质疑,借用同样的二元对立框架却填充了不同的内容,即便是总统选举这样严肃的主题都会被他们毫不客气地解构,然后用个性化、娱乐化的方式进行最为直观强烈的表达。他们和自己的受众共享一套价值判断体系,通过为其构架一个符合他们自身预期的“客观世界”,形成讽刺的效果,来达到表达自身诉求的根本目的。■
①闵洁:《新媒体语境下的洋葱研究》,苏州大学,2013年
②程征、赵成新:《从一份讽刺周报到强大的多媒体平台——美国〈洋葱〉成长录》,《中国记者》2007年第7期
③闵洁:《新媒体语境下的洋葱研究》,苏州大学,2013年
④周伟:《美国的恶搞文化——以洋葱为例》,《今传媒》2012年第2期
⑤Ian Reilly(2012).Satirical Fake News and/as American Political Discourse.The Journal of American Culture.35(3)258-275.
Natalie J. Stroud1 & Ashley Muddiman(2013) .Selective Exposure, Toleranceand Satirical New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ublic Opinion Research. 25(3) No. 271-390.
⑥Scott Dikkers(2017). The real story of Fake news. The Burleigh Media Ethics Lecture. From http://diederich.marquette.edu/COC/burleigh-media-ethics-lecture-2017.aspx.
⑦Nick Woolf(2016November 17 ).As fake news takes over Facebook feedsmany are taking satirs as fact. From https://www.theguardian.com/media/2016/nov/17/facebook-fake-news-satire.
⑧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第115-117页,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
⑨徐健、陈红、陈卫平:《权力、话语操控与意识形态——从批评性话语分析视角解读外刊新闻标题》,《社会科学家》2009年第4期
⑩徐健、陈红、陈卫平:《权力、话语操控与意识形态——从批评性话语分析视角解读外刊新闻标题》,《社会科学家》2009年第4期
[11]艾伦·贝尔:《媒介话语的进路》第43-44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12]艾伦·贝尔:《媒介话语的进路》第20-21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13]道格拉斯·凯纳尔:《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第11-15页,商务印书社馆2013年版
[14]道格拉斯·凯纳尔:《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第96-110页,商务印书社馆2013年版
[15]道格拉斯·凯纳尔:《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第96-110页,商务印书社馆2013年版
[16]列纳德蒙·洛迪诺:《潜意识:控制你行为的秘密》第76-77页,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版
[17]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第334-412页,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
[18]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第334-341页,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
李欣系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王冬晓系雪城大学纽豪斯公共传播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