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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品质得专业:人人新闻时代新闻专业主义的重塑
■彭增军
  笔者的上一篇文章(《权力的丧失:社交媒体时代新闻人的职业危机》,《新闻记者》2017年第9期)重点讨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人人都可以做新闻的时代,传统新闻业的垄断被打破,职业界限开始消失,由此导致新闻人的传统权力,包括新闻的定义权和发布权的丧失。然而,一个专业新闻界,即便是不那么可爱(舒德森语)在现代民主社会也是不可或缺的。
  接下来一个关键问题应该是:传统新闻业究竟应该如何重新认识,进而重塑自己的专业地位和不可替代性,找回职业存在的价值和权力?本文就这个问题进行一些初步探讨。主要想表达三层意思:1.新闻专业主义的概念需要理理清楚。它应该包括两个主要意思:一为职业性,二为专业性,两者互为依托;2.传统新闻业的出路在于重塑其专业性;3.有品质的新闻和服务是专业性的根本体现。
  
职业和专业
  新闻专业主义讨论起来头绪很多,既涉及宏观的政治、经济、文化体制对新闻的制约,也涉及新闻业本身的价值取向、理论构建和具体实践。新闻专业主义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新闻专业主义究竟仅仅是一种价值追求,还是一种既成的职业存在和专业实践?各种讨论依据不同的立场和切入点会有不同的命题和答案。抛开理论取向和价值判断的分歧不说,讨论这个问题的首要障碍是:新闻专业主义这个概念本身有点模糊不清。
  在中国,新闻专业主义的概念是舶来品,对应的英文是journalistic professionalism。中文翻译成“新闻专业主义”同原意是有出入的,“信”“达”“雅”三者里起码有“信”和“达”的问题,起码意思表达不完整。不过,任何翻译都是蹩脚的。钱钟书先生说的“翻译即背叛”可谓点穴。这里不是在怪翻译,而是说对于舶来的概念,还是需要从原文开始讨论。
  英文的professionalism有两层意思,一是职业性,是一种社会分工意义上的行业,或者说行当;另一层意思是专业性,指的是创造和提供某种产品和服务的能力和水平。从新闻专业主义形成的历史过程来看,professionalism首先当指职业性。报人(journalist)从一开始就备受“歧视”,因为无非是个书记员和传声筒,算不得什么高大上。当时报人的出身一般都比较卑微,多半是印刷店的小学徒,英文里叫Printer's Devil翻译成北京的一句土话最贴切:“小力笨儿”,或者“碎催”,即店铺里干粗活累活的小伙计。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力笨儿”,12岁就开始做新闻了。想想有意思得很,新闻打一开始就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干的行当,到今天社交媒体时代的人人都可以做记者,等于完成了一个轮回。由于有这层身世背景,所以早在百年以前,新闻业的要事之一就是为自己正名。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第一任院长威廉姆斯(Walter Williams)曾是资深报人,却没有大学学历,后来力主在大学建立新闻学院,并担任院长,后来又做了密苏里大学的校长,算是出了一口气。威廉姆斯为世界报业协会起草的《报人守则》,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我相信新闻的职业性(I believe in the profession of journalism)。以前读《报业守则》,不太明白为什么先有这么一句,现在恍然。
  职业和专业这两层意思其实也是纠缠在一起的。之所以有些牵强地分割这两层,是因为许多专业主义的讨论,在这两层意思里游荡不定,分清楚有助于明白是在哪层意思上的论争,才能钢刀对铜锤,驴头对马嘴。比如,学者吴飞、龙强的一篇文章认为新闻专业主义是精英构建的乌托邦,如果说的是职业性,我举双手赞成,因为职业性确实不强。如果是说专业性,那就值得好好讨论一番。假如说专业性是个乌托邦的话,那百年来的新闻价值观、新闻伦理,特别是新闻专业主义实践又该何处安放呢?
  不过,我个人不太喜欢专业主义的“主义”,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理论,只要加上了“主义”两个字,就难免为捍卫或者诋毁某种标签而引起不必要的口水。就新闻专业主义来说,争论中往往纠结于“主义”而忘记了“专业”。
  说清了新闻专业主义的职业性和专业性这两层意思还不算完,因为这两层意思本身也不那么确定。
  职业,相对于英文的profession在意思上有宽严之别。宽,指一门行当(occupation)一门谋生的工作;严,特指某些强烈排他性的,有高度专业门槛,自我管理且被社会认可的职业比如医生和律师。这层意思上的职业是一种权力,是一个行业定义专业界限和排他性的能力。职业化是一个历史过程,是劳动分工的进一步专业化。社会总是通过一系列差别来维护社会分工和界限。一个职业如果被外界所依赖,就自然增加了权力和权威,结果是对于某种技术和服务有独立的控制权、裁判权。职业也是一个社会的、历史的、发展的概念,某些职业的职业化和专业化程度比较高,形成了高度独立的排他的利益共同体。
  专业主义的专业性指一般人经专业教育和训练可以胜任的技术和能力,以规范性的观念、职业伦理为理论核心,以系统的流程和标准为操作规范,以优异的产品和服务为结果。专业性归根结底是一种品质。
  新闻专业主义的概念往往在职业性和专业性之间游离,模棱两可。最要命的是形而上的理念总是同形而下的业务规范拧巴在一起。在新闻专业主义的讨论中,有的偏向职业,比如麦奎尔(MaQuail)将新闻专业主义定义为“有别于业余的工作表现”,显然指的是工作方面,而韩林(Hanlin)则强调其规范性的价值体系,说职业的主要内涵是一系列为公共利益服务的伦理。也许新闻学科历来就是这样纠缠不清,总是把价值理念同操作规范混杂在一起表述,比如在新闻的价值体系里,客观性就是个理念性的东西,而准确性则是可以操作、可以验证的。对于客观性的争论永无止境,但没有人来质疑新闻应该准确吧?
  新闻专业主义这个概念的开放和不确定,为理论发展提供了空间,但坏处是容易导致自说自话。你东拉,他西扯,你跟他谈理念,他给你谈操作;你跟他谈操作,他又开始说理念。
  
新闻业的出路在于重塑专业性
  1.新闻的职业性很弱
  新闻在宽泛的意义上当然是个职业,通过提供产品和服务获得报酬。但严格来说,新闻的职业性不说没有,起码很弱。首先一条,别的职业都要执照,持证上岗,新闻则不要也不能要。要求执照同言论和出版自由相悖,在美国则是违宪,同第一宪法修正案冲突。
  相对于新闻业,其他一些职业则界定得非常清晰:获得专门知识,通过资格考试,而后可以独立从事有关工作,并获得社会的认同。比如医生可以看病,只要不玩忽职守,即使误诊误判导致后果也可以不负法律责任。而无照接诊,即使治了病救了人,也是非法行医。
  新闻的职业性起点则比较低。尽管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禁止国会限制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但丝毫没有提民主社会应该有什么样的新闻界,如何来保证新闻业的独立自主。社会对于新闻的职业性的认识不是那么充分,也不觉得有像其他职业那样的急迫和必要。比如,亚当斯(Adam Smith)在《国富论》中花费不少笔墨谈社会分工,谈职业,对医生和律师尤为重视:“我们把健康交给医生把财富,有时还把生命和荣誉交于律师。如此的信任万不可交于卑微之人。他们的酬劳和社会地位,必须同我们给予的信托相称。有鉴于他们需要的社会地位,以及教育的开支,他们的工作报酬自然应该相应昂贵。”
  可以看出,早在亚当斯时期,重要职业的社会责任和地位,以医生和律师为代表,就具备了广泛的社会认同,地位高,报酬丰厚。显然,新闻人从来没有得到这样的“职业”地位。随便列举几个职业属性,例如专业知识和技术壁垒、独立、排他等等,新闻符合的实在不多。最要命的是:虽然新闻的一大原则是独立,而这种独立只是专业层面的,从职业上讲根本没有什么独立。记者的职业起步于学徒,出身相当不好,社会上都觉得新闻记者用不着什么专业学问,所谓新闻无学,直至今天,美国记者的薪水还是属于“下九流”。
  但是,职业性不强,不等于没有专业。新闻的专业性在思想上有理论指导,行为上有伦理约束,操作上有系统的规范和技术,结果上有典范,当然有专业性。
  2.新闻业的没落不是专业主义的失败
  一直有观点说,当今新闻业的没落证明了新闻专业主义的失败。新闻业落魄不假,说专业主义新闻式微也不错,但是,如果引申为新闻专业主义的失败就似是而非了,仿佛新闻专业主义曾经非常专业地辉煌过似的,说家道中落的前提是曾经阔过。而事实上,正是因为新闻专业主义本身就没有建设好,所以才会碰到社交媒体时丢盔弃甲,不堪一击。常有人说社交媒体、公民新闻冲击了新闻专业主义,业余的抢了专业的饭碗,先不说抢了没有。即使真抢了,那说明什么呢?说明你的饭碗本来就不铁,你的专业性太水。为什么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没有抢了医生和律师的饭碗呢?
  新闻的专业性有点外强中干。因为长期以来新闻业把垄断得来的控制权误认为是专业性的胜利。其实从新闻媒体的表现来看,其最常发挥的作用是中介和传声筒,而寻求真相、启迪大众,监督政府的核心使命却被边缘化了。再说直接一点,新闻媒体大部分的稿子哪来的?来自政府机关和公关公司。每天的新闻无非是政客很忙,警察很强,精英很棒,明星睡错了地方。即使所谓的原创新闻,也不过是在格式化别人准备好的新闻稿而已。客观和平衡被机械地表达成倒金字塔的他说她说,表面文章,不痛不痒,一地鸡毛。有句老话说得不错:新闻媒体总是在报道事实,却永远找不到真相。所以说,新闻业的衰落跟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冲击没有直接关系。新闻业的衰落并不是从互联网出现后才开始的。在新媒体来临以前,由于垄断权的存在,这样的新闻专业性还可以忽悠出收入,因为广告商并不关心你的内容是否专业,而关心你垄断的平台。如今这个垄断不再,受众可以抛开你直接去获取信息,你的所谓专业性还有什么价值?更为要命的是,当老皇历不能再捧着念的时候,不是努力去提高品质,加强专业性,而是觉得可以通过花钱更新设备和工具来解决问题,搭起了媒介融合、中央厨房的花架子,无奈推送的还是老一套。钱烧了不少,效果很差。于是继续抱怨人心不古,商业模式不行,一边抱怨,一边继续生产没有专业性、没有价值的内容。一旦有人提出问题,便质问谁来埋单。你拿出你的专业性,你的品质,然后再说买单不迟。花样变了无数,但忘记了真正的出路是自己的专业性,所谓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说是被别人逼死的,实际上是自己作死的。这不是专业的失败,恰恰是不专业的失败。
  有必要补充一句的是,这个问题当然比以上说的复杂。导致失败的原因很多,比如说政治和社会环境,那就更不是专业主义的错,更不是专业主义的失败。
  3.机会还有,位置还在
  说来新闻界应该庆幸,如果把现今新闻媒体领域的竞争比喻成一场篮球赛的话,那么,一片混战过后,传统新闻并没有出局,高中锋的位置还在,机会还有。
  一个行业的专业化和职业化的过程,就是相对于社会其他分工和行业,不断稳固增强其制定界限能力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就新闻业来讲,职业化和专业化是伴随着现代化过程中社会变迁的不断冲击进行的,总是被颠覆性的传播技术挑战,多事之秋,动荡不定,加上先天性的职业性不足,因而专业性自然就弱。
  弱不等于消亡,有不少人认为社交媒体时代,公民新闻的出现预示着新闻专业主义的终结。比如美国学者迪尤兹(Deuze)就持这种观点理由是新闻业最有价值的功能——信息的中介和媒介作用被消解掉了。问题是,如果新闻专业主义的核心仅仅是中介的话,那确实是不行了。谢天谢地的是,新闻专业主义的三项核心使命:启蒙群众、监督权力、民主论坛,恰恰不是中介。在社交媒体时代,这三项功能非但没有被取代,而且越发重要和紧迫。尽管公民新闻,或者叫参与新闻、公共新闻等有效地参与和补充了主流媒体,但是,目前为止,没有证据表明公民新闻已经或者能够取代传统主流媒体。在诸多方面,比如信息的准确可靠、透明度,以及公共服务的理念和职业操守,传统媒体依然不可或缺。瑞典学者乔逊(Jonson)和欧内波茵(Ornebring)的研究发现,用户的新闻参与往往仅限于“流行文化,日常生活,而不是新闻和信息类”,用户直接参与在新闻生产中微乎其微。
  当然,不可否认,就职业性来说,公民新闻确实同传统新闻是冲突的,但问题是公民新闻基本是偶尔玩票,没有人非要成为专业或者职业,那又为什么不可以共存、竞争或者合作呢?学者索勒斯基(Soloski)认真梳理了新闻专业主义特别是职业性的历史脉络之后说,新闻是否是个职业(profession)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什么。在人人都可以是新闻人的时代,专业性更为重要、更为紧迫,这也就是说新闻业重塑专业性的机会比任何时候都大。
  机会有,不等于永远在,机会本身也不是成功。目前,新闻专业主义的重塑首先在于危难之时的坚守。当然,坚守和重塑不仅仅是业界的事,说大了是全社会的事,说小一点,至少学界有坚守的责任和义务,因为这不仅仅关乎新闻专业主义的现在,更关乎未来。你不能光是批评人家不坚守,或者只在论文里论证专业主义的重要,而在行动上做逃兵或者叛徒。当然大多数的新闻院校仍然在坚持新闻公共性和专业性的办学方针,但是,随着新闻业的落寞带来的就业压力,也有不少院校产生疑惑,开始动摇。美国西北大学麦德尔新闻学院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逐步地朝着整合营销的方向发展,备受争议。到2011年,更是把学院名称都改成了“麦德尔新闻、媒体与整合营销传播学院”,要说这名字改得也算名副其实,概括了该新闻学院从90年代中期以来的转向。只是不知道被该学院冠名的《芝加哥论坛报》前老板麦德尔先生,会不会从躺了一百多年的棺材里跳起来。业界学界不少人愤怒不已,认为此举不仅自贬身价,而且威胁到新闻学科好不容易才在大学殿堂里争取到的专业地位。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对的,代表了媒体的未来,预示了专业主义的振兴。比如该院前院长吉尔吉莱昂(Ghilgilione)就说:新闻专业主义的黄金时代可能就在眼前,而不是过去。要说增强了职业性我同意,增强专业性也可以接受,但问题是:这还是新闻的职业和专业吗?
  因品质得专业
  首先,专业性当然离不开价值和理念,包括公共服务、追求真相、客观、公正、平衡等,这是大前提。当然,对于这些形而上的价值和理念,争议颇多。比如,有人说新闻专业主义的许多所谓理念听起来不错实际上不过是很难实现的迷思。有的左派观点则走得更远,认为所谓客观、公正和平衡,是一种虚伪的平衡,一种维护权利的意识形态而已,目的是在为自己的垄断地位自我标榜和自我话语建构,其结果是丧失对社会的批判力,在所谓的客观和平衡中维护的其实是社会的不平等,失去了其社会意义和社会进步作用。
  然而,无论哪派的批评,都不否定价值观的重要性。即使是自我话语建构,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话语建构会影响到职业的自我认定、社会认同。价值理念同专业性紧密关联,表现在生产的流程之中,最终奠定产品和服务的品质,决定其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而新闻社会价值的最根本体现是其公共性,如果失去了这个,即使再专业,又有何益?公众又凭什么去在乎它的荣辱成败?
  1.新闻专业性的关键词
  那么具体哪些才是新闻的专业性呢?科瓦齐(Bill Kovach)和罗森斯蒂尔(Tom Rosenstiel)根据调查数据,在《新闻的十大基本原则(The Elements of Journalism)》中归纳出十个新闻专业标准:
  (1)新闻首先对真相负责。
  (2)新闻人首先忠于公民。
  (3)新闻的根本是核实。
  (4)新闻人须独立于报道对象
  (5)新闻须独立监督权力。
  (6)新闻须为公众争论和妥协的论坛。
  (7)新闻须努力使重要的信息有趣且和贴近公众。
  (8)新闻须全面均衡而不失重点。
  (9)新闻人可以凭良心从事。
  (10)公民对新闻有权利也有义务。
  英国路透新闻研究所发表的《何为有品质的新闻》研究报告总结出以下几个专业品质:准确、独立、可信、原创、言论、解释和深度。
  从以上两个美国和英国学界、业界都比较认同的专业标准清单中,我们可以提炼出几个和专业直接相关且可以操作的关键词:真相、独立、原创、准确(核实)、言论、解释和深度。
  在这几个关键词里,最紧要的是独立。独立是职业性和专业性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志。不幸的是,虽然新闻被标榜为第四权力,但相对于其他职业,其独立性是非常弱的。第一宪法修正案只涉及新闻在政治上的独立性,况且这个政治独立性也是大打折扣的,因为新闻最重要的信息源一直是政府和权力机构。新闻的独立性的最大问题是以市场为基础。观念市场(marketplace of ideas)也可以解读为观念无法独立于市场,因为市场成了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了。当然一个重要原因是新闻职业性太弱,试问医生的专业性要靠市场检验吗?独立性弱,又如何来保证其他关键词的实现?新闻专业主义的独立性依附于市场,成为体制困境,这恐怕也是美国学界近年来呼吁将商业模式改为公共新闻模式的出发点所在。
  回到上面列出的关键词。任何一个关键词的单子,都不免会引起口水仗,你说原创,我还说整合呢。因此,与其在字眼上较真,不如把问题简单化一些。新闻业的专业性不妨表述为两句话,其一,做你该做的;其二,做你擅长的。再说白了,就是大家不做的,我来做,大家都做的,我做得更好。
  先说你不做的我做,诸如严肃新闻,监督政府,制约权力等硬新闻。英国报业大王诺斯克里夫子爵(Alfred Harmsworth, Viscount Northcliffe)曾说,“新闻就是某些人在某些时候不想印刷的东西,其他一切无非是广告”。即使在社交媒体时代,事关重大的仍然是对权力特别是政治权力的监督。在人人都可以做新闻的时候,社会更需要一批职业的专业新闻人来报道权力想掩盖的东西。虽然有可能90%的突发新闻有公民和社会来报,但剩下的10%恰恰是最最重要的。
  再说做自己擅长做的。在社交媒体时代,记者的专业性不是抢独家、抢头条,因为你不可能在每一个现场,永远在现场,你永远抢不过新闻当事人或者旁观者。记者需要做的是调查、核实和解释。社交新闻,不是取代了新闻人,而是取代了新闻人部分工作,能被取代的证明其专业性不强,而往往是不重要的工作,没有前途的工作。
  2.新闻的三大专业责任
  在《大图景:为什么民主需要卓越的新闻(The Big Picture: Why Democracies Need Journalistic Excellence)一书中,美国媒体评论家、学者舒尔(Effrey Scheuer)》提出了新闻的三大责任:即求真的道义责任、提供背景的知识责任、提供舆论阵地的组织和政治责任。
  首先是求真(truth)的道义责任。这个是根本,是新闻专业主义的立足之本。新闻只为真相负责,这是新闻专业主义同文学虚构、流言蜚语、国家宣传、商业广告和公关的根本区别。科瓦齐和罗森斯蒂尔也强调:在21世纪,社会已经从信息发现过渡到了信息证实,最主要的问题不再是如何去发现信息,而是确定哪些信息是可信和可靠的。
  民主社会需要了解真相的公众参与,社会需要共识,没有共识,在如今这样一个种族、宗教、文化等极其多样化的社会是无法协调来解决问题的,传播科技提供的只是沟通的可能,并没有保证实际的沟通和理解,有时甚至会走向反面,信息碎片化,虚假信息泛滥,社会分裂,代价沉重。
  其二,提供背景(context)知识责任。事实通过背景才能展现意义,真相有赖于对整个事实的全面掌握,所以在具体的操作中,不仅仅应该是何事、何人、何时、何地,而更应该是如何和为何。新闻的专业性就在于通过提供背景而阐释事件的意义。许多传统新闻单位依然固执地认为新闻业是做新闻事件的生意,所以还立足于抢新闻。新时期专业性的一个根本转变,是做新闻的品质,做增值服务。
  其三,提供舆论阵地(public forum)的组织和政治责任。由于各种限制,传统新闻的互动性非常弱。而今是网络社会,互动和参与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来实现。所谓公民的参与,大多是由于主流新闻媒体报道某个新闻热点而产生的争论和表达。这个参与的平台一开始被互联网公司和社交媒体占得先机,但是,传统新闻没有理由不可以做得更好更专业,提供同受众沟通的机会,同时也为受众提供相互了解、辩论的机会。然而,出于各种顾虑,美国很多报纸关闭了评论功能,这无异于把最有价值的一块专业阵地拱手让给了别人。广告商最看重什么?是浏览量,是停留的时间,是忠诚度,而这三者恰恰就在发表意见的这些受众当中。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传统新闻媒体的新闻生产是有组织的团队行为,有各种组织资源和便利,这是重塑专业性的一大优势。从这一点讲,把公民新闻当作竞争对手,实在是搞错了对象。
  3.专业性的根本是品质
  品质指的是一种持之以恒的行为和业绩,其底线是行业门槛,高端是专业标杆。品质意味着价值,没有品质,再完美的商业模式也是空谈。传统新闻的一些所谓的专业品质比如独家、新、快,在今天显然同新闻专业性没有直接关系。
  品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专业性的根本。专业成就品质,而品质创造价值。事实上,公众已经开始反弹,回归传统媒体,比如英国的《金融时报》,美国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近两年经营状况明显好转。最新数据显示《纽约时报》60%的营业收入来自付费订户,而以往只有30%不到。有品质是有市场的前提,这也解释了《经济学人》《大西洋月刊》和《纽约客》这样专业品质的媒体为什么能够过得很好。
  日本的NHK电视台在专业上的投入也卓有成效,在2011年3月11日东京大地震中,表现出卓越的专业品质。地震30秒后立刻插播了字幕消息,一分钟后,旗下所有的频道和电台都转入了现场直播。电视台有一套自动生成的写稿系统,能够在最快时间写出新闻稿。电视台同气象台和地震台都保持非常密切的合作,对此类新闻的报道平时都有路演。电视台还在一些城市的多个地段布置了300多个自供电全天候摄像头,自动返回画面;还配置了15架直升机,随时航拍直播。电视台还组建多个验证小组,专门关注核实社交媒体的消息。平时就注重专家智库网络建设,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可以给出非常专业具体的方案和建议。
  但吸引不了受众,肯定会有人说,快别提什么专业主义,什么品质,品质意味着更大的投入,在新闻业举步维艰的情况下,这样的投入太不现实,也非常冒险,更重要的是公众也不一定买账。再说了,凭什么我就必须做品质,网络上那么多没品的不是活得很好吗?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专业性。是的,有许多没品的赚了钱,但问题是:
  (1)人家的货色没什么品,但摊位地段好,谁让你自己没占场子?
  (2)“短”“平”“快”整合和推送也是专业,新媒体擅长的是推送(push),你擅长的是通过品质来吸引(pull),技术推动的东西你玩不过人家。
  (3)他们的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多好,My space哪里去了?不可一世的雅虎又如何了?新媒体死的肯定比传统媒体多,而且死得也更难看,只是你没看见。
  当然,新闻专业主义的成败更在于全社会的觉醒和支持。这个重塑专业化的过程可能会很长,特别是在整个大环境都比较差的情况下。为什么说比较差?比方在美国,首先有一个仇视新闻界的总统,其次还有不少人主动选择无知,更可怕的还有一种群体的“愚蠢”。正如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哲学教授所讲,所谓“愚蠢”不是无知,而是罔顾事实的顽固。沟通的技术日臻完善而沟通的成效越来越差,这也许是人类发展到后现代社会面临的一个困境。正如在科瓦齐和罗森斯蒂尔在《新闻的十大原则》中所说的:独立的新闻界是否能够存在,取决于新闻人是否有信心和有能力向公众说明、展示独立的新闻界意味着什么,什么是专业品质,以及人民大众是否真的在乎。■
  
彭增军/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三江学者,美国圣克劳德州立大学教授。
  
  
  
  
  
主管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主办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