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单向传播辩护
——兼论基于媒介能力的转型
■张立伟
【本文提要】单向传播不是传统媒体的缺陷,而是优势:精英引导受众的传播优势,供给创造需求的经营优势。“死亡假设”的媒体转型是大陷阱,愈冲新媒体,愈垮老媒体,枉增新坟无数。只有基于媒介能力、发挥自身优势的转型,同时环境优化善用精英资源、能力特化创造“我”的受众,才能提高报刊广电的存活率。
【关键词】精英传播 交易闭环 战略树 存活率机制
【中图分类号】G201
很多人认为单向传播是传统媒体的缺陷,但事实是——单向传播是传统媒体的优势。轻视单向传播,摒弃媒介能力转型,那是走火入邪魔。非但没有提升自己,反倒降低自己;非但没有摆脱困境,反倒成为愁云惨雾、含泪苦命的加强版。
一、两种传播观
本文源自约翰·彼得斯,他梳理影响深远的两种传播观念:双方的对话与单向的播撒,对话的支持者是苏格拉底,播撒的支持者是耶稣基督。
彼得斯的《对空言说》论证播撒优于对话,对纠正盲目抬高对话极有现实意义。如他论“交流的阴暗面”,“‘共享’并非只是一个善意的观念……它还有‘污染’或‘使之不洁净’的意思”。《马可福音》将内心吐露视为邪恶的释放,“如果将‘实现内心生活的共享’看作是毋庸置疑的善,其前提条件就是我们不能对人类心灵进行过于严格的定义”。例证太多,只要去论坛、贴吧看看,那些问答、那些真真假假的性共享有多少邪恶的释放?难怪尼采说:人是对耶稣基督的讽刺!
彼得斯结论明确:“我们互相接触最美妙的境界是自由的撒播,而不是痛苦的融合共享。” ①彼得斯关注宏观,从传播哲学、传播观念史论单向传播;我关注中观和微观,以其论述为基础,为当前备受贬低的传统媒体的单向传播辩护——这是理论;尤其为正痛苦转型的媒体(本文所用“媒体”均指传统媒体,下同),寻找出路——这是实务。彼得斯讲过的,我不讲;没讲的,我讲;我接着讲,不必照着讲。
二、精英的播撒
与对话不同,单向传播的主客体区分十分明确。传播主体是精英,那内容才值得听。本文用精英的一般含义,于人,指出类拔萃者;于物,指精华、精品。
精英引导受众。人和人的差别永恒,精英就永恒。各行各业出类拔萃之辈,较多创造该领域的精品。如新闻界常说:人品决定作品,人的素质决定作品质量。这本是朗若白昼的常识,但被推崇互动、对话搞得混乱不堪,“精英”甚至被污名化、调侃化,“精英主义”成了“政治不正确”。有必要重温威廉·亨利的《为精英主义辩护》:“我们中间有的人比其他人更出色,也就是说,更聪明、更勤奋,更博学,更难以取代。一些思想比其他思想更深刻;一些价值观念比其他价值观念更有生命力;一些艺术作品比其他艺术作品更具有普遍价值;一些文化比其他文化更灿烂,因而更值得学习……” ②
非常雄辩,拍案叫绝!物之不齐,物之性也,不背物之性,就得承认“精英/大众”之分。媒体是建制化的精英传播,其社会功能,由BBC第一任总经理说出:广播电视的水平应略高于社会一般水平,引领大众品位,培养他们去消化那些原先不曾试图消化的材料。BBC的节目旨在建立一座金字塔,以三种不同水平的节目为骨干,彼此互相牵引,年复一年引导受众向上;而与此同时,BBC的文化金字塔也一天天增高。这才是精英和受众的双赢,还加上社会——三赢!
共同经验聚焦。高水平或高质量,“高”不界定,无法操作。我论述信息过剩时代,新闻传播要转换范式,从传递信息转向构建意义,为共同经验聚焦。③及时、深入、生动为受众共同经验聚焦,这就是高!看个实例,1978年初,穆青、陆拂为、廖由滨写《为了周总理的嘱托——记农民科学家吴吉昌》。当时“两个凡是”还是禁区,华国锋说“文化大革命”要七八年搞一次。穆青回忆:“这篇稿子,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就是提不提‘文化大革命’?……吴吉昌的遭遇都是因为‘文革’……如果对这些事实都回避了,这篇文章就没意思了。”深入采访后,穆青决定:“要通过吴吉昌的遭遇,控诉‘文化大革命’对那么多人的迫害!”
(最后清样)穆青通读了一遍,皱着眉头说:“太白描了,还应该点明主题。”
陆拂为斟酌良久,在结尾处添加了一句这样的“潜台词”:“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像吴吉昌这样的遭遇,连同产生它的时代背景,都一去不复返了。”
穆青看着这句话,沉思了片刻说:“就说这么点意思罢!”
“这么点意思”就是聚焦。对“文革”的怀疑、厌倦、思索……以“林彪事件”为转折点,加速在中国大地蔓延。穆青要对这蔓延及时深入突破:一去不复返!这突破又同讲述事实的生动融为一体。“许许多多的读者给新华社、《人民日报》打电话、写信说,是流着泪读完报道的。一位读者说:‘稿子中的潜台词,表达了大家想说又不敢说的心里话,人们会记住并感谢作者的。’”当然也有人反对:中央讲“文化大革命”七八年来一次,你们怎么讲“一去不复返了”呢?④无论赞成或是反对,这篇稿子把受众对“文革”的经验,聚焦到吴吉昌横遭迫害的事实,聚焦到“一去不复返”的希望,它播撒出事实与思考的种子,让受众的共同经验重新聚焦。同时得到更新,流泪,是种子在受众处发芽,也就实现了“引导”。这样的精品报道,就是更出色、更深刻、更有生命力、更有普遍价值、更灿烂、更难以取代……这样的精品报道,同网红、10万+、小鲜肉、么么哒……很难说是一回事,就像把人送上月球与在人的鼻子上穿块兽骨很难说是一回事一样。
精英竞争、受众选择。受众只能接受精英?否!除极少数例外,“我说你听”“我播你看”从来不是普遍现象。受众有选择权。精英不是铁板一块,精英也有不同等级、不同方面、不同声音。徐迟是另一个精英,其发表于1978年初的《哥德巴赫猜想》也是精品,但其中肯定“文化大革命”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伟大的群众运动”,甚至说:“没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陈景润)不可能写出如此成熟的论文。”徐迟受邀做报告,说自己在“文革”中受了教育,写出这篇作品——底下哄堂大笑!⑤
徐迟和穆青,代表看待“文革”的两种对立观点,精英在竞争,受众作选择。单向传播绝不可能精英主宰,播种者对种子的“收获”是无法控制的。是受众的选择——受众强调“众”,是多数人的社会选择,决定一些种子生根开花,另一些腐烂入泥。而且,受众选择也是多元的,不会用单一指标来评价新闻。徐迟误于文革,但文笔倍儿棒,他写陈景润多生动:
一心一意地搞数学,搞得他发呆了。有一次,自己撞在树上,还问是谁撞了他?……他跋涉在数学的崎岖山路,吃力地迈动步伐……餐霜饮雪,走上去一步就是一步!他气喘不已;汗如雨下。时常感到他支持不下去了。但他还是攀登。用四肢,用指爪……不知多少次发生了可怕的滑坠!几乎粉身碎骨。他无法统计他失败了多少次……他越过了雪线,到达雪峰和现代冰川,更感缺氧的严重了。多少次坚冰封山,多少次雪崩掩埋!……爬呵,爬呵,爬呵!……
新闻的精英竞争在多个价值点展开,穆青以思想深刻取胜,徐迟以叙事生动取胜。当然也是相对而言,徐迟也有思想深刻,该文是为长期打入另册的知识分子正名。精品力作,总是在报道的各重要价值点上足以与对手抗衡,至少不被拉下太远;再针对某价值点重点突破,这就是竞争取胜之道。如常说的:以筛选取材取胜、以独特语境取胜、以新闻故事取胜、以文笔魅力取胜、以事先策划取胜、以版面编排取胜、以音像现场取胜等等。每处取胜,都是精英竞争,受众“选”出胜利者。
精英竞争不仅在当前,同时在历史。报道不仅是媒体的同城竞争、同题竞争,也是同普利策、李普曼、法拉奇、张季鸾、范长江、穆青、徐迟……竞争。当新闻界群星闪耀,当普利策、张季鸾在天上看着你,你究竟给新闻传播增添了多少新东西?尤其当网上大肆互动着愚蠢,要像歌德那样自信:我继承的产业,壮哉壮哉,宽阔宏大!时间是我继承的遗产,我的种子是时间!在时间长河中竞争,精品生产就像接力跑,高尚竞争催人卓越,促使记者往上升。站在普利策、张季鸾的肩膀上,继承精英传统,紧贴时代创新,及时、深入、生动为“本媒体”受众的共同经验聚焦。以新闻传播供给侧的高质量种子,不同类型、不同等级的良种,播撒给受众选择。
淘汰的倒逼。记者都是精英?那就没有好记者、差记者之别。甚至,剧作家构思一个恶棍,往往选择一个记者。这些恶棍、差记者,进一步说,平庸媒体、不良媒体……如何淘汰的呢?是受众选择。
受众选择良种也是淘汰劣种的过程,有精英停滞不前,有精英误入歧途,有精英自恋得像一枝临水自照的老水仙,有南郭先生背熟“传媒人装精英指南”……只有通过受众选择,无情淘汰他们。淘汰会越来越残酷,大家关心技术,技术人人会用,叫机器人上东它不敢下西。真正值得注意的、新闻界似乎还极少论述的,是受众教育的提高:中国高等教育即将普及。按国际惯例,毛入学率超过50%即为普及。据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主任吴岩介绍,2015年中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40%,预计2019年,将超过50%。再看《北京市“十三五”时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2016-2020年)》:“高中阶段教育毛入学率达到99%,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60%。”
有人说中国教育失败,但它把学生教得对新闻越来越挑剔,对记者越来越不留情,动不动叫“不良记者”……却是成功的。我曾惊讶网民斗嘴,怎么古诗文那么熟悉?后来知道,考上大学,至少背诵200首古诗文——小学、初中、高中各70首。大学,只要不昏睡4年,能喘气儿怕也知道法拉奇、知道《哥德巴赫猜想》……记者忙于追新媒体,满足与受众互动:卖萌、吸粉、点赞、当吃瓜群众……恐怕在透支未来。毛入学率50%,即一半的适龄青年上大学,他/她读过穆青、徐迟、法拉奇……背熟“风急天高猿啸哀……”怎会满足你的么么哒……郭德纲对观众说:你也会说话,你为什么花钱听我说话,这是高科技……人人会做饭,大厨永远稀缺。有些职业,准入门槛明显,像律师、像医生;有些职业,似乎是人就能进门,像厨师、像记者,可门里边才是台阶。前几级台阶平坦,人人有照相机、摄像机,当“信息搬运工”太容易,倒金字塔写作也太容易;后边的台阶却是泰山十八盘: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尽管媒体是建制化的精英传播,但并非进门即精英,精英得爬台阶,是一步一步地靠专业提升而出类拔萃,“及时”“深入”“生动”,一辈子艺无止境。受众文化水平越来越高,新闻口味越来越刁,止步前几级台阶的记者,是专业不合格,要被残酷淘汰,不管他/她如何会圈粉如何叫“亲”,精英不是装出来的,孙子才是装出来的。
受众淘汰的倒逼,同行精英的竞争,历史经典的接力,三股力量所向披靡、磅礴无比,那是庞然沛然的造化运息,天地为炉,万物为铜,精英队伍吐故纳新,精英传播优势长存。
三、互动“无钱途”
精英传播,主攻双向互动,尤其网上互动,没有盈利模式!是“没有”,斩钉截铁的没有;不是羞答答的“没找到”或“不清晰”。
愿不愿互控?互动有两种基本形态:媒体与受众互动、建平台让用户互动。先说前者,与受众互动极有限,因深入互动意味着互相控制。简·梵·迪克指出:“传播研究中,互动控制是互动最重要的维度”,“互动意味着受众不仅能参与传播过程,还能在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受众能够使传播的另一面有所不同。” ⑥发出声音,典型是UGC(用户生产内容)。它有很多神话,找块试金石擦一擦。2005年《洛杉矶时报》运行“维基社论”,“联合一个共同体中的读者以追求真理”。涉及伊拉克战争的社论称为“战争与后果”,邀请读者互动。仅仅两天,社论被编辑了150多次,大大增加了长度和范围;第3天,社论加入了色情。只好沮丧地撤掉——“不幸的是……一些读者令这个网站充斥着不恰当的材料……” ⑦单向传播是精英出精品,精品,有新闻史构建的绝对标准、还有比较当前对手的相对标准。正是这些标准,决定必然撤掉“维基社论”——除非你想成为同行的笑柄;也是这些标准,决定了精英搞互动是极为有限的、走不远的——除非你愿意由互动被互控。
平台做不大。“无钱途”特指传统媒体,新媒体互动却“大有钱途”,那是经营模式不同。黄若研究电商提出“平台模式与买卖模式”。平台的代表是淘宝,把平台做大做热,形成商圈,吸引众多人流交易。买卖的代表是京东,重视热销商品和货源组织。平台模式的盈利是雁过拔毛,它不参与交易,靠大流量赚广告费,或收摊位费;买卖模式的盈利是经营一条龙。⑧
这一划分,我们马上发现,新老媒体盈利也如是。新媒体,至少BAT的主体,以及“今日头条”、新浪微博等,都是平台模式,靠大流量挣广告。这模式近来红得发紫,一些媒体也对自建平台热情极高,因而要分析互动的第二种形态:搭建平台。它让用户与用户互动,部分摆脱了媒体与受众“互动而互控”的窘境。但平台要流量,大流量怎么来?媒体以内容自豪,也只分析倚重内容的新媒体平台,不外乎两种:社交平台与新闻聚合平台。社交平台主要靠个人交流互动。“Facebook的核心内容却再寻常不过:个人资料。这些资料由用户提供,包括了我们隶属怎样的网络(主要类型)、性别、关系现状、政治立场和宗教与消费倾向等细节。尽管这些信息司空见惯,但它们却是相似品味和喜好的社会个体间建立联系的关键信息资料。” ⑨新闻聚合平台主要靠情绪传播互动。瑞安·霍利迪称为:“公愤是推动网络病毒性传播最强大的力量。”对热门消息平台上7000篇报道的“研究表明,某一消息是否会得到病毒性的分享与转发,取决于它能激起多大的愤慨”,“情绪越极端,传播效果就越好”。⑩
有人说平台不是媒体,无论正确与否,都与本文无关。平台总是企业,是企业就有企业文化,其核心是价值观。价值观是员工做优先决策时所依据的标准,判断哪些内容重要,是否投资新产品、服务或流程,某个客户是否比另一个值得关注?各级员工做决策都会体现优先级别。企业越大越复杂,越需要培训员工,使他们遵照企业价值观来自主确定优先级别。这意味着,平台的每项操作都受价值观指导。做大平台,精英价值观是道迈不过去的坎。前述新媒体大流量:琐碎的个人交流、极端的情绪传播,与精英价值观南辕北辙。后者要求报道事实、讲述真相,这也决定了重点推送哪条新闻,是否投资新产品、服务和流程?但你的事实、真相,或新产品、新流程吸引不了那么多人互动,你没有那样高的流量,平台就做不大。而广告商在网上投广告,是同类媒体比较,将平台与平台比:流量大,有钱途;流量小,无钱途!
媒体互动两大形态:与受众互动走不远,自建平台做不大,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湘江水逝楚云飞,怕要认真考虑艾·里斯的洞见:“互联网是大众媒体中唯一允许互动的传播媒体……从长期来看,互动性会区分出什么能够在互联网上运作,什么不能。” [11]里斯着眼于商业,正是我分析的钱途。显著个案是《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其停止纸质版转向网络极为闹腾,然后又推出纸质周刊。辜晓进2016年3月到该报调研,纸质周刊的广告和发行,成为该报最大的收入,换句话说,千辛万苦万水千山全力经营的网络版,收入不及一份纸质周刊。[12]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媒体盈利的主战场在线下——不在线上!
精英生产规律:供给创造需求。线下怎么盈利?靠买卖模式:精英生产精品,受众购买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这是精英生产规律:供给创造需求。布罗茨基说得好:“在文化领域,并非需求创造供给,而是相反。你阅读但丁,是因为他写作了《神曲》,而不是因为你感觉到了对他的需求:这个人或是他的诗是你无法变幻出来。” [13]顺便说,“供给创造需求”其实是经济学理论,以“萨伊定律”著名。不过这里不节外生枝,只说传媒的精英生产,这是根本规律。
后面要论证,因为作品创造其受众。现只说,不明这规律,稀里糊涂抬高受众,源远流长。网络兴起前,就流行“受众中心论”。单向传播怎能有“两个中心”,播撒种子你怎能以土地为中心?这一瞎搞,埋下了精英与大众“互动而互控”的祸根,精英必然“往下笨”。哗众取宠、迎合媚俗等容易发现,还有更隐蔽的,“依照读者的口味‘编辑’新闻。他们先抽样调查取得读者的意见,然后据此行事,去集中关注那些读者早就知道、自己想听的东西,仿佛所有的新闻从本质上讲都同等重要,只不过有热门与否的区别而已”。——这是被互控的要命症结,控制到新闻价值只剩一种:热不热(低热、高热、炽热、狂热、闷热、猩红热、水深火热……)记者工作只剩一件:追热点,退烧上个热点只因来了下个热点,威廉·亨利说记者变成“随波逐流之徒”。[14]为随波逐流辩护,歪曲现实不够,还要歪曲历史。如传媒人隔三岔五讲述,白居易作诗“老妪皆解”。连行业入门戒律——“你母亲说她爱你,请核实”——也不顾了,稍微核实,哪个唐代老太太?何时、何地、为什么那么高明?懂得“梨花一枝春带雨”,她如何说,想必说:好湿!不过,白诗确实比杜诗通俗,寒山诗又比白诗通俗,白居易、杜甫、寒山,有差异化的受众群。这正是传媒业发展后细分市场的情形,精英也是分层次、分领域的,不同媒体有不同的受众群,精英传播的核心供给:为共同经验聚焦,不是为笼统的“大众”或“公众”,而是瞄准“本媒体”受众,及时深入生动为“我”的受众的共同经验聚焦,方能“供给创造需求”。
盈利呢?说好的盈利呢?回顾广播史。无线电技术最初认为最好发展为“点对点”的“对话”,广播不能与听众互动是其不足。扭转潮流靠精英中的精英:伟人。伟人叫大卫·萨诺夫,他说大家讲不足,大家都错了!“不足”正是广播的优势,它可以对数量庞大的听众说话。如果提高节目质量,会促使听众买更多的收音机。注意两个关键点:一是听众数量,即受众群,当然后来还有细分受众,即本媒体的受众群;二是提高质量刺激购买。当时是买收音机,后来是把规模受众的注意力卖给广告商。一句话,把高质量的内容卖给大量受众,盈利模式十分清晰。天佑善人、报应不爽,萨诺夫后来出任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总裁。[15]再造交易闭环。媒体盈利是买卖模式,买卖成立是有版权。版权行使是禁止和许可,如纸媒,许可付费读者使用,禁止大家拿、随便拿。这才形成“交易闭环”,圈起一批受众,广告商才会来。
这个交易闭环,被媒体自己的鲁莽破坏。1995年起,全球报刊大上电子版。我已五论“撤掉电子版、拯救纸媒”,基本观点是:电子版的要害是自毁版权。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电子版生产国,迄今三代同堂:第一代PDF、第二代APP、第三代中央厨房(因而,中国报业以最快的速度坠落创造了世界纪录,2015年,中国报业利润下跌53%,大大跑赢了美国。再这样成“最大赢家”,神仙也救不了你,谁也不能用双手挡住海水,精英也不能)。电子版正从报刊蔓延到广电,尤其市、县广播电视,正在“网上更快免费供给所有内容”(这是我一直坚持的电子版定义,我从没有把电子版限于特定形式,如PDF或APP,我批评中央厨房,不是批评其生产,而是批评其免费供给,像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公共食堂”),广电正重蹈报刊的覆辙,当前尤需大声疾呼——撤掉电子版、拯救广电!
以上观点已分别论述,我还分析撤掉电子版的四条途径:付费、残缺、拖延和自毁。[16]现从买卖模式看自毁:网上文档嵌入“自行销毁”代码,受众在指定网媒(自办或转让版权的新媒体处)随便看,未经许可的网上搬运,代码自行启动,文档自毁为万道霞光……这是完全成熟的数字技术,何不以之再造交易闭环?广播,是把“我”的受众牢牢圈在新老媒体“闭环”上,你看广告商来不来?报刊与电视,圈住的受众,同时也是付费受众。交过订阅费或收视费,“正版”数码文档永远享用;一旦未经许可分享,代码启动,“盗版”自行爆炸!这是数字技术再造的“闭环”,付费受众,享用正版而更忠实;非付费受众,或许不愿受盗版爆炸的折磨,有些会转为付费受众。网上网下付费受众越来越多,广告商不来——让他去过那种愚蠢无知的日子。
前面引里斯的话,分析媒体的钱途在线下。守住线下大本营,线上作补充,那才是康庄大道。再从两种盈利模式看,当平台模式的缺陷被更多发现,买卖模式重新焕发出生命力。新媒体平台的海量互动靠情绪传播和个人交流,两者结合极方便传播仇恨和假新闻。2016年美国大选,举世见证了仇恨和假新闻如何高互动、高流量。大选尘埃落定,公众觉得上当,有对传统媒体的明显回归。思考过回归的关键吗?常有同行告诉我,撤掉电子版要从两方面看;我说:是的!一方是正确的,一方是错误的。美国媒体站在正确的一方,以付费墙为标志撤掉电子版,停止自毁版权,才回来付费读者。
如果付费文档能自毁,交易闭环更完善。它不仅针对受众,同时针对网媒,从源头禁止未经许可的各种网上搬运。比如,最新形式的“洗稿”,把别人稿件改得面目全非,但抄袭其最有价值的部分。业内叫“变形稿”“重组稿”“转基因稿”……网民调侃:“抄袭的时代过去了,高级抄袭的时代到来了”,侵权已步入“洗稿时代”。网上再不能随意搬运,而又精英出精品,供给创造需求,网媒会向你要求转让版权——转让信息网络传播权。从而实现媒体买卖模式的重要转型,从两次售卖到“三次售卖”,以纸媒为例,其收益=发行收入+广告收入+转让信息网络传播权收入。教父说: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律师所抢的钱,比一千个拿着冲锋枪的抢的钱还要多。
四、转型的自洽性
律师抢钱要有自洽性,即按照逻辑推演,不矛盾或错误。媒体转型,也要有自洽性。转型,是媒体发展的重要变革,变革的逻辑是媒介能力,成功转型,必有媒介能力自洽的一致性。
死亡假设。得克萨斯大学的两位学者H. Iris Chyi和Ori Teneboim对报纸的数字化转型提出质疑。认为其热情来源于纸媒将死的假设,这假设并没得到证实。目前媒体所倚重的科技化、数字化的投入可能只是泡沫,纸媒的发展在于延续过去的道路,而不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虚拟现实之中。[17]非常同意,略加引申:一是媒体的“死亡假设”,不仅迄今没被证实,由于播撒的传播优势,买卖的经营优势,它永远得不到证实。二是死亡假设牵引的转型,不是“可能”泡沫,而是必然泡沫。因为它一笔勾销媒介能力,濒死者还有什么能力?一切努力背后都重复震响一个更大的声音:“徒劳!”认可徒劳,你就无法判定现有资源和能力中,哪些是过时的包袱,哪些是跃向未来的跳板,因此很难区分什么需要改变、如何改变,以及何时改变。
摒弃媒介能力的极端,是不知哪儿拣来个“经验归零”,要“从零做起”转型为新媒体。人家新媒体做了几十年,人家也有资源和能力,你白手起家怎么追得上?激情终结后会双重空虚,折磨你的不仅有自身的挫折,还有新媒体的成就。摒弃媒介能力,导致一系列矛盾混乱的狂追新媒体。每次追逐都有项目策划、优劣分析,但是,因为死亡假设的非理性,支离破碎的小确幸(涨粉了、排名靠前了、10万+了……)并不能实现整体的合理性。种种随机折腾,正如一则幽默小品:他冲出屋子、上了马,然后疯了一样四处乱跑……
乱跑的结果:愈冲新媒体,愈垮老媒体!看来两者是独立的,但它们要利用相同的稀缺资源,因而相互依赖。真相是:你把钱花在这种用途上,你就没有钱花在那种用途上。不光财务预算,还有人力资源、经营渠道、品牌塑造,尤其是,管理层的关注和判断是媒体最宝贵的资源。管理学公理:忽略的业务就是失去的业务。穆青1982年大声说:“在我们相当多的一批业务人员中,缺乏50年代那种钻研新闻业务、写作上精益求精的精神。”他要求写作创新,重提“新闻散文化”。[18]包括散文化在内的新闻改革,是1980年代中国新闻传播上下合力的重大转型,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今还有1950年代、1980年代那种钻研新闻业务的普遍风气吗?报刊、广电迟早要死,连“工匠精神”短暂一热都不见下文,没工匠你有什么好产品,你连型都没有,转什么型?转型对你太奢侈,吃了上顿愁下顿就别讨论满汉全席。
战略树。转型,必须首先有型。有型,栽一棵“战略树”,其由研究企业战略的普哈拉和哈默尔提出,设想公司是一棵大树,有树根、树干、树枝和果实。[19]战略树是企业能力的形象化,兹改造用于媒体。
——树根:核心专长。我论述过媒体的核心专长,是一组技能和技术的集合体。是否核心要经得起三项考验:用户价值、独特性、延展性。[20]核心专长维持大树的生存,同时维护媒体的稳定。
——树干:主打符号。其确定之后,才与另一种媒介差异化生存,大树黛色参天,在媒介丛林中抢到雨露阳光。电影确定“身体”才立起主干,“电影是用部件(脸和腿)组装起来的完美世界”。主打符号并非独有,而是对其极致发挥,远远高出其他媒介而独占鳌头。身体作为表意符号,也在雕塑、在戏剧,但戏剧的身体受舞台限制,演员面部表情作用不大,观众看不清,四肢的表意能力也因受舞台尺寸限制无法充分展开。“电影的出现,把身体作为表意系统的功能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21]新媒体常称“多媒体”,因它还没找到主打符号,多主打等于无主打,故无数新媒体形态速生速灭,找到,恐怕还要等十几年。一旦找到,再叫新媒体它会怒怼:你才是新媒体,你全家都是新媒体!
有主打符号是媒体之幸,报刊是文字、广播是声音、电视是音像,都有一套历史积淀的运用符号的语汇语法。媒体的核心专长,集中体现在独特运用主打符号,创造其他媒介不能代替的用户价值。中央电台充分挖掘声音的潜力,2016年春节特别节目《中国声音中国年》,全景式地表现这年的“国家声音”“我家声音”“我台声音”“我们的声音”。该节目获得2016年亚广联创新节目类大奖。主打符号生产精品,既有“独特性”,又有“用户价值”,才有进一步开发的“延展性”。中央电台和教育部、国家语委联合共建“中小学语文示范诵读库”,由著名播音员为中小学生录制诵读作品,让全中国的孩子听着中央电台的声音长大。[22]——树枝:业务单位。转型,媒体新建不少业务单位,朋友圈在热议“转场”“转业”或“转行”,有必要看看工商业。小罗伯特·沃特曼研究了美国500家企业,结论简单明了:“凡是向多种领域扩展其业务……却又紧靠它们自己的老本行的企业,表现总比别家好。”“最不成功的企业,照例就是那种向各方面都插上一脚,经营五花八门的行业的公司。” [23]——别拿互联网说事了,互联网不是业余选手的遮羞布。转型不是捞浮财,何况网上浮财早已捞光。业务单位,无论新老,都必须纳入常态化管理。对大树的横斜枝、病残枝、枯死枝……及时清理,把投注到无效或低效领域的资源释放出来。我论述过网上竞争大趋势:从低门槛竞争到幂律魔咒。与线下相比,创建成功的线上企业更困难,而不是更容易。大家急于寻找进军新媒体的盈利模式,先清查那些毫无贡献、纯是烧钱黑洞的新媒体项目,一刀砍掉,就是节省成本、吹糠见米的盈利模式。[24]——果实:最终产品。病残枝也结果,非酸果即苦果。优质果实都源于核心专长。日本朝日新闻社成立“媒体实验室”,最赚钱的业务是“朝日自传”——为老人出传记。客户可以自己写,报社负责编辑和出版;或由老记者上门采访,当然收费更贵;编写时会结合传主经历,配《朝日新闻》相关历史事件的报道和老照片,更让竞争对手无法模仿。新业务推出一年,获得200多位客户。[25]——算笔小账,日本是周五工作制,一五得五、二五一十……大约每个工作日笑迎一位客户。更划算,除了人力资源,几乎没有其他成本。中国也进入深度老龄社会,有报社心仪这业务乎?前提是你有核心专长,只看果实不会理解大树的力量,只看最终产品不会察觉媒体的实力。成功的秘诀不仅在于策划好项目,更在于生产好产品,尤其是胎化好产品的像树根与树汁一样地下工作的“精英能力”。
为扬长而补短。战略树,把媒体视为资源和能力的结合体。看能力,任何媒介都有长处和短处。传统媒体就是短于互动,但必须具体化,了解“特定”媒介如何短。不是笼统补短,而是为扬长而补短。彼得斯分析广播的短是“不在场感”,个体听众无法与电台互动,对其他听众的存在也一无所知,容易与电台情感疏离。且看广播的补短。
首先,确立谈话风格。那是与演讲迥然不同的交谈声,将听众作为一个个分散的个体,而不是匿名的集体说话。播音时热情洋溢、开放友好,仿佛面对面聊天一样。罗斯福是大师,其“炉边谈话”稍事停顿,要一杯水,再向听众解释:“朋友们,今晚华盛顿这儿很热。”这把精英的“普通人策略”用到了极致。其次,加入群体声音。包括笑声、掌声、咳嗽、哼哈、提问等在现场集会上能听见的声音,让单个听众相信,其他听众和他的想法一样,情绪也一样,塑造基于想象的听众共同体。再次,模拟对话模式。模拟,即通过技术仿造,给听众对话的感觉。像直呼听众的名字、明星斗嘴、粉丝来信、粉丝俱乐部、竞赛、赠品促销等。彼得斯说:广播“假装能从看不见的听众那里接收到反馈……在电话线的一端使劲,将另一端千百万人的情绪调动起来”。[26]一种媒介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绝不是偶然的,对其长处和短处,以及如何扬长避短、补短扬长必然下过一番苦功。学无止境,补短无止境,西班牙科学家卡恰尔明确反对一切知识皆有益,说学习无用的科目即使不占据头脑中的实际位置,也占用了宝贵的时间。重提日本禅宗的智慧:学习的最大好处不在于学到全新的东西,而在于把我们已经会做的事做得更好!直言之,补短是为了扬长。
前面分析“互动无钱途”,我没有否定更多。如果互动目的“不”是赚钱,而是作为补短的手段,新媒体就长于互动,挑些来“有限互动”,转型更有前途。转型途径之一是媒体融合,我分析:“媒体融合:纸媒如何取舍?”论证主要是运用新媒体,引导网民——特别是非报纸消费者,从阅读、发行、广告、活动,四条途径回到纸媒。我说当前的媒体融合,新老媒体两张皮无融合之实,是入不敷出的根本原因。两张皮合一,必须明确其实质:发展新媒体,就是运用互联网技术,包括互动,巩固壮大传统媒体的内容舆论阵地、产业经营阵地、社会活动阵地,支撑传统媒体持续健康地发展——这是媒体融合之“实”,[27]也是为扬长而补短。
五、较适者生存
以上讨论总体,以下专论个体。赫伯特·西蒙重思进化论,认为不是“最适者生存”,而是“较适者生存”,因为对手不断产生,“最适”永远不存在。那么,“在现实世界中,最重要最激烈的竞争过程,也许不是为了占据某个固定生态位而进行的竞争,而是某种生态位精化过程以及生态位和物种的特化过程”。[28]这对媒体生存特别有用,新老对手前仆后继,但你能在“最重要”的竞争环节主宰自己的命运:调整你的生存环境(生态位精化)和媒介能力(物种特化)。
环境优化:精英资源。精英出类拔萃,其掌握的政治、经济、文化资源都超出社会平均水平。媒体生存,必要条件是善用精英资源。从消息来源看起:“美国政府的最高层经常和《纽约时报》接触。这些人经常一起吃饭,彼此邀请见面,定期在电话上交谈。……当纳尔逊·洛克菲勒州长在一次大型鸡尾酒聚会上向克利夫顿·丹尼尔(主编)报以微笑时,马上就有微笑以回报,几秒钟内他们都奋力挤到阳台上,进行非常隐秘的谈话。”——谁说网络时代没有独家新闻,这是不是独家新闻?人人是记者?“两口子打架、娱乐窗外人”当然没有独家新闻,但公民记者能同州长携手上阳台?能找权威人士谈经济?!
把这理解为“私人交往”,甚至“精英勾结”,那就单线了。仍是彼得斯说得对:“媒介并不仅仅是各种信息终端,它们同时也是各种代理物,代表着各种秩序。” [29]我一直坚持:新媒体是小众媒体、分众媒体,传统媒体是大众媒体、聚众媒体。[30]大众、聚众强调“众”,这同精英重视“众”是相通的——政治精英要民意基础、经济精英要扩张市场、文化精英要广泛传播。更重要的,精英不断受到挑战,如民粹主义,只引专家的结论:“民粹主义本质上是一种精英群体的主体解释,正如迈纳斯所说‘民粹主义不是农民的思想,而是自认为代表农村群众利益说话的知识分子的反抗思想’。”欧内斯特·拉库劳认为:“民粹主义即是精英阶层的思想意识,因为当统治阶级中的一部分人企图建立霸权地位但又做不到时,就会直接求助于广大民众。” [31]直言之,民粹主义是建制外精英借助民众对建制内精英的挑战。大体而言,媒体或在建制内,或亲建制,哪怕作为家族企业的《纽约时报》。前引其老总与高官互动,出自盖伊·特立斯,他讲述事实后评论:“这两种力量本质上都追求同样的目标,保护民主制度和现行秩序。”“尽管他们在稍微较低的层次上偶尔有分歧,但在高层却盛行一种巩固的联盟——在任何大的摊牌中,这两种力量无疑会把他们的人马集合起来。” [32]——难怪常有各行各业的精英出来挺传统媒体。
挺媒体,最重要的精英资源在法律与经济。制度化是营业执照,法学家看得深刻,“广播电视其实不需要执照。……执照是政府许可的产物——财产权的合法授予,以独占频率的形式,免费送给……电视公司”。报刊也由政府授予财产权,“还以纳税人钱,借由民法和刑法保护这些权利”。“最重要的原因是法律创设了一个排他权——可以合法将别人摒除在外”。[33]财产权,当然包括版权,政府用纳税人的钱保护版权,你却用电子版自毁版权,还痛苦抱怨法律不保护,反复抱怨、无数次地抱怨,浓眉深锁,嘴角向下,法官边判案边想:这算什么精英呀!阿斗吧?孔明都扶不起来,怪我咯?
法律和经济资源,常有各种政策扶持、基金资助、专项补贴。2017年3月,全国政协委员李东东,联名新闻出版、对外友好、民盟、农工、致公、总工会、青联、妇联、侨联、科技、农业、教育、医卫、福利保障、民族等15个界别的84位委员,向全国政协十二届四次会议提交《关于促进主流报媒健康发展巩固新闻舆论主阵地的提案》。听!经济与法律方面的建议:建立国家报媒融合发展基金;加强对报媒的版权保护;试点开展报媒股权融资等综合改革;适当减免报业综合税负;将政府购买报媒新闻文化产品用于特定地区投放纳入预算。[34]这些建议,即使形成政策,也得靠“特定地区”落实。给A或B,或把C摒除在外……是定点选择的。媒体必须从对环境的贡献中——共同经验聚焦、精英引导受众——找到自身存在的理由,才有环境回报,才是环境优化。
能力特化:创造受众。精英给你再多资源,能力不行也是明珠暗投。内容生产,精英资源是必要条件,媒介能力是充分条件。能力要特化,特化者,由一般到特殊也。之所以特殊,是要创造受众。
丹尼斯·麦奎尔说:“受众既是社会环境……的产物,也是特定媒介供应模式的产物。” [35]我们很久不重视后半句了,其实它是绝对真理。没有热播剧,哪有追剧的粉丝?没有都市报,哪有市民读者群?让真理重光,本文才重点分析:精英的播撒、精英竞争受众选择,一旦选定,眼与眼约会,灵魂与灵魂相对飞,大众的一部分,即成你的受众——受众是你创造出来的;持续选定,你就持续创造——生产和再生产其受众,历史的长廊充满了回音。
着眼于创造受众的能力特化,由大到小有四层:一是传统媒体特化。新老媒体是第一层分野。新媒体某些能力,如生产和传递信息,比你更强,传统媒体该避其锋芒。我论述传播从来有两大范式:信息传输和意义建构。要超越新闻传播的信息范式,让构建意义优先,共同经验聚焦优先。[36]二是媒介种类特化。报刊广电是第二层分野。我近来讨论报纸较多,分析其媒介能力是:本地新闻赋权、纸上排序赋权、最省时间的媒体、白纸黑字专长、去碎片化的块阅读、散文化是报道+插笔等。[37]三是媒体技能特化。同类媒体的差异化是第三层分野。假设你是都市报,你得考虑不同于新媒体、不同于刊物或广播电视、不同于党报或专业报、行业报。以上三层最终落实到第四层:首席精英特化。首席记者编辑评论摄影……是本报核心专长的“专长拥有人”,是媒体明星、是企业英雄,指派他们提升核心产品或孵化新业务。员工自然会向首席学习,看他怎么写稿子,怎么选题,怎么跟人打交道……由首席特化带动员工的特化,纷纷追求与其他媒体不同。创造受众,不同胜过更好。
存活率机制。环境优化、能力特化,目的是提高存活率。你不甘心“生存即幸存”,或把幸存归为奇迹,要思考达尔文的物竞天择机制:一是变异,创造生命的新形式;二是选择,保留那些较好适应环境的生命形式。
这机制称为“进化视角”,用来分析文化与制度:某些特性由于在既定环境中的功能性优势得以保留并壮大。与自然界不同,文化变异是人有意识地变革,绝大多数变革都在生存竞争中消亡,除非变革产生了功能性优势,使有机体存活率提高。唯有这种变革才在竞争中胜出,得以复制和扩散。[38]一天星斗,满地江湖,媒体危机也久矣,尝试各种变革也多矣,预测未来提出转型方案更多如恒河沙数。
近几年,媒体新坟无数,再也经不起随机折腾的“试错”了,要“选对”,前提是用进化视角评估已有变革。比如,互联网+与+互联网,就是正实施的两种不同的媒体转型。互联网+广受推崇,+互联网备受冷落、甚至贬低。但我考察媒体实践,指出+互联网对传统媒体非常必要又成功者众。+互联网能够新铸五柄竞争利器:改变竞争合作者、改变竞争附加值、改变竞争认知、改变竞争范围、改变竞争规则;每一柄,都冲破墨守成规的内卷化而改变了竞争游戏,新增传统媒体的竞争优势。[39]从进化视角看,+互联网是成功,不是成仁;其产生的功能性优势,使媒体存活率提高。媒体转型,要多多复制和扩散+互联网,因为它是经过严酷的物竞天择,即常说的“实践检验”的变革。
再对恒河沙数的各种转型方案说几句,其往往有典型特征:预测未来,尤其是乐观地预测数字化的未来,八大趋势、十大趋势;以此作依据推导“最佳”转型:数字优先、转型为新媒体……本文论“较适者生存”,意味着没有“最佳”。这思想来自西蒙,他一直强调:人是有限理性。人的知识、信息、选择机会、可行办法都很受局限,没有能力企及全局最优,只能随时取舍调整,力求在能力和环境的交互约束之下达到比较满意的选择。
你个有限理性,怎么狂妄地冒充上帝?预测未来,既没有实证数据支持,也没有历史经验借鉴,只是挪用未来学的模式,再从未来指点规划现在的江山。西蒙说:“如果理论把关键的现象舍象掉了,那么它给我们的建议就会很要命。” [40]关键是互联网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技术不确定、认知不确定、管理不确定、网民行为不确定。谁知道会爆发勒索病毒?谁知道胡编法国当选总统的假新闻会被法国媒体报道?这么多不确定性,你个有限理性,怎能看着水晶球对未来押宝?《圣经》问:你能用鱼钩钓上鳄鱼吗?凯恩斯说:形成我们的预期时,如果对非常不肯定的事物赋予很大的比重,那将是愚蠢的。
有限理性之重要还在于,对限度的认识会改变限度,换言之,理性的限度是变量。变量就有积极干预的空间。非常赞同美国自由通信公司总裁埃里克·斯皮茨2013年的文章《办纸媒吧!这才是卖报纸的方法》,副题为《尽管听起来可能颠覆传统,但是该停止追逐数字幽灵了》。作者说:“目前,数字收入约占报业总收入的10%,但报纸掌门大多会说,自己的核心策略是寻找新的数字收入来源,减少纸媒对企业的影响。为什么不把重点放在蛋糕的那90%上,阻止其缩水,甚至把蛋糕再做大一些?” [41]回到进化视角,做大盈利部分就是较适者生存;回到达尔文:自然界挑选那些当下拥有短期优势的生物。你或许争辩,人类社会不同;其实这点很相似,因为历史由一连串短期形势组成,它们可以永远改变事情的发展线路。
用“较适”的一连串短期优势,永远改变事情的发展线路,寄希望于精英中的精英:伟人。“伟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由于他的积极干预,那些看起来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结果真的发生了。”以赛亚·伯林说:“真正称得上伟人的人,他所带来的变化,必须是那种最具判断力的人认为是先前不可能的——某种靠事件的力量、靠时代‘潮流’或‘趋势’难以带来的东西,也就是说,是某种离开干预难以发生、先前也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42]离开干预难以发生、先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是什么?
——单向传播永恒,森罗的星空,哈雷回头又几回?
——传统媒体长青,施施然回归,诀别它的送葬人……■
①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第382、4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版。邓建国译,译者用“撒播”,尊重译者,引文均用撒播;我偏爱“播撒”,非引文均用播撒,两者同义。
②威廉·亨利:《为精英主义辩护》第8页,胡利平译序,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
③张立伟:《构建意义:超越新闻传播的信息范式(上篇)》,《新闻战线》2017年第6期
④张严平:《穆青传》第269~270、272、276页,新华出版社2005年版
⑤同注4,第271页
⑥简·梵·迪克:《网络社会——新媒体的社会层面》(第二版)第8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⑦凯斯·R.桑斯坦:《信息乌托邦——众人如何生产知识》第172~173页,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
⑧黄若:《再看电商》第9、11页,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年版
⑨尼古拉斯·盖恩、戴维·比尔:《新媒介——关键概念》第48页,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⑩瑞安·霍利迪:《一个媒体推手的自白——揭露营销神话背后的真相》第62~63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11]艾·里斯、劳拉·里斯:《互联网商规11条》第22~23页,机械工业出版社2013年版
[12]辜晓进:《数字优先的报业转型逻辑》,《现代传播》2017年第1期
[13]约瑟夫·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第214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14]同注2,第7页
[15]同注1,第302页
[16]张立伟:《中国版权保护的重大突破——五论撤掉电子版拯救纸媒》,《+互联网新铸五柄竞争利器(下篇)》;《中国记者》2016年第2期,2017年第2期
[17]张晓莉编译:《美国学界起争议:媒体转型究竟是泡沫还是必然?》,《德外5号》微信公众号,2017-02-03
[18]穆青:《新闻散论》第216页,新华出版社1996年版
[19]转引自亨利·明茨伯格等:《战略历程:纵览战略管理学派》第149页,机械工业出版社2002年版
[20]张立伟:《认识媒介能力开发报纸生机》,《新闻记者》2014年第10期
[21]徐葆耕:《电影讲稿》第47、71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22]阎晓明:《坚持融合发展建设新型广播》,《新闻战线》2017年第2期
[23]小罗伯特·沃特曼等:《成功之路》第350页,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5年版
[24]张立伟:《纸媒数字化的五种盈利模式》,《新闻记者》2014年第2期
[25]曹鹏程:《我既河水,更续支流——日本报业融合创新之我观》,《新闻战线》?2017年第3期
[26]同注1,第311、313、314、319页
[27]张立伟:《媒体融合:纸媒如何取舍?》,《新闻战线》2015年第11期
[28]赫伯特·西蒙:《人类活动中的理性》第58、86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29]同注1,转引自邓建国《中译版序》第20页
[30]张立伟:《小众媒体崛起与大众媒体新定位》,《当代传播》2012年第6期
[31]林红:《民粹主义——概念、理论与实证》第10、40~41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版
[32]盖伊·特立斯:《王国与权力:撼动世界的〈纽约时报〉》第156~15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33]凯斯·桑斯坦:《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第91、93页,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年版
[34]慎志远:《李东东等85位委员联名提案:巩固主流报媒新闻舆论主阵地》,人民网,2016年3月13日
[35]丹尼斯·麦奎尔:《受众分析》第2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36]同注3
[37]张立伟:《认识媒介能力开发报纸生机》,《新闻散文化与纸媒竞争力——再论集成报道》,《新闻记者》2014年第10期,2016年第11期
[38]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现代化与后现代化——43个国家文化、经济与政治变迁》第11~12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
[39]张立伟:《+互联网新铸五柄竞争利器(上、下篇)》,《中国记者》2017年第1、2期
[40]赫伯特·西蒙:《基于实践的微观经济学》第18、32页,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41]张熠柠译:《“自由通信公司”总裁:纸媒该停止追逐数字幽灵了!》,新华社新闻研究所编《媒体报道比较研究》第118期,2013年8月27日
[42]以赛亚·伯林:《个人印象》第33页,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
张立伟/四川省社科院新闻所二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