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鸣
　　2017年4月21-22日，第18届网络新闻业国际研讨会（International Symposium on Online Journalism）在美国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举办，来自全球近40个国家的200多位新闻人齐聚，探讨了后真相时代的媒体监督、事实审核、技术运用、创业及经营模式等问题。
　　“特朗普时代负责任的新闻业”（Accountability Journalism in the Trump Era）是本次大会一个主要议题。在美国，特朗普公开指责媒体是“人民的敌人”，点名批评主流媒体和有影响力的网络媒体制造“假新闻”。媒体面对挑战，奋起加强深度报道，多方实验开发市场，更好地触达读者。各种努力也已初见成果：严肃新闻流量提升、事实审核更受重视、技术创新不断得到应用、小规模创业团队涌现。
　　
能设置议程，又能写邮件骂记者的总统
　　《大西洋月刊》记者科潘斯（McKay Coppins）与特朗普的恩怨其来有自，他曾在2014年近距离采访特朗普36个小时，写出长篇特稿。他认为特朗普有“悲剧人物”底色，并不适合参选，特朗普也多次攻击科潘斯是“真正的垃圾”。
　　在大会上，科潘斯念起特朗普在2016年7月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也就是党内投票是否由他为代表竞逐总统大位的前夜，发来的那封电邮：
　　“你全错了，但我不怪你……”。全场哄笑。
　　2014年，科潘斯以Buzzfeed记者身份，跟着当时声称要竞选纽约州州长的特朗普上了他坐满随从的黄金装潢的王牌军一号（Trump Force One，Trump在英文中有“王牌”之意）波音757私人飞机，直达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Mar-a-lago Club）。36个小时的近距离接触，他见到这个“卡通人物”称呼自己为“全世界最牛的博主”“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我们这儿漂亮姑娘很多”，当科潘斯提出，因为利益冲突的规定，他要承担自己的费用时，特朗普不屑地说道，“你欠我一张10万美元的私人飞机票”。
　　科潘斯当时的结论是，这个人不会也不适合当总统。他的确错了。
　　就是这位不被主流媒体看好的前商人，最终赢得大选，他热衷在社交媒体上发言，公开与多数主流媒体为敌。知识界不禁想起美国开国元勋托马斯·杰斐逊的名言：“如果让我在有政府而没有报纸和有报纸而没有政府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美国的根本原则动摇了吗？特朗普赢在哪里？主流媒体如何应对。
　　曾参与整个大选报道的《纽约时报》记者索攀·戴普（Sopan Deb）说：特朗普的竞选活动就像演唱会一般热闹，他总在“撩拨”各种话题，不断给新料，不断设置议程，与那些用同一套“话语”走全国的候选人相比，的确更抓眼球。
　　某种程度上，特朗普本人就是新闻的产物，他以反建制的形象出现，用口号和Twitter直达民众，将自己塑造为英雄。但他的竞选策略与文宣手法，却仍然适用于最基础的新闻传播理论。他攻击媒体，但媒体仍在扮演应有的监督角色，美国新闻业实际上迎来了好时候。
　　“他又不是新闻的教父，新闻业发展数百年来的标准，并不会因他改变”，戴普强调说。
　　
每当风云变幻时，新闻崛起
　　随着特朗普团队与俄罗斯关系的相关信息不断披露，这位总统也被媒体紧盯，《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接力报道他对联邦调查局局长的解雇、他向俄罗斯特使“泄密”等事件。几家大媒体互相鼓励，互相引用，并适时推出彰显媒体魅力的广告，几家主流大报的网络订阅数也在增长。
　　美国人既喜欢看到出风头、打破“政治正确”、不做“圣母婊”的新总统，内心深处，却依然指望三权分立、独立媒体来监督、克制这位大人物。理解这样的矛盾心理，也就理解了新闻业的回暖。
　　大会主题发言人吉姆·范德海厄（Jim VandeHei）是美国近年最成功新闻类网媒 Politico 的联合创始人、首任CEO。他和老投资人意见不合，今年初创办新公司Axios，推出简约风格的要点式报道，主打移动端和社交化，并继续沿用Politico聘请高水准记者的惯例。
　　据他说，新总统上任后，读者对严肃新闻的点击量明显上升，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的一次读者调查中，有1万多人回应，有4000人愿意定期填写问卷。对于上线仅三个月的新品牌来说，这个活跃度相当了得。
　　媒体要存活且活得好，“流量数据”当然重要，但一些流行的指标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用，只求耸动的“廉价点击”，譬如美女、宠物，并不能建立竞争的壁垒，还是需要“尊重你的判断，尊重你的读者，这是有经验的新闻人必须承担的责任”，范德海厄说。
　　他也呼吁媒体勇于创新：“要有种，在这个时代，技术更新很快，做决定也要快。不要怕搞砸，只要及时修正，只要事情不是太糟，一切都可以再来。”全场响起掌声。
　　主打调查报道的美国知名非营利新闻机构母亲琼斯（Mother Jones）的主编克莱尔·杰弗里（Clara Jeffery）也响应了这种说法，特朗普总统上任后，她收到来自一位退休普通园林工人的7.5万美元捐款，并附言说：“好好报道，给我们真相。”
　　
媒体人要放下傲慢，服务“unnewsed”人群
　　除了鼓励，业界也在会上提出更多反思：为什么媒体与民众之间有了隔阂？为什么特朗普的言论应者亦众？
　　《赫芬顿邮报》新任主编莉迪亚·博尔格林（Lydia Polgreen）借用美国社会的“unbanked”（无银行服务）现象，提出了“unnewsed”（无新闻服务）概念。
　　根据盖洛普的调查，美国人不信任银行主要有三个原因：根本不需要、无力承担费用、服务达不到需求。这些人多处在弱势阶层，不信任建制化的机构，也易被影响。同理适用于“unnewsed”人群。
　　“是我们自己搞砸了”，博尔格林说，根据国际研究机构YouGov的数据，27%的受访者在选举期间，根本不看新闻。
　　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1.记者要走进读者：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生活，我就相信你。
　　2.要学会聆听，充分了解读者。
　　3.读者说了算。为此，《赫芬顿邮报》正在搭建界面友好的发言系统，鼓励读者说出自己的故事。
　　4.科技并不能完全解决“关联感”的问题。
　　5.情感、幽默、同情心，永远是法宝。
　　会上还有其他的敢言女性媒体先锋。 VOX.com联合创始人梅丽莎·贝尔（Melissa Bell）说：VOX.com在2014年上线，现在月流量超过2000万。它的特点是解释新闻，让新闻变得更易读。这也是美国新闻的趋势——尽量少占用读者时间，直接给干货。
　　贝尔说：“新闻人过惯了好日子，开始把自己当作真相的主人（truth holders），而不是真相的追寻者（truth seekers），不去挑战自己的偏见，以为还在自己说什么、读者信什么的年代”。
　　
　　ISOJ由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穆迪传播学院（Moody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 ）、奈特美洲新闻中心（Knight Center for Journalism in America）主办，自1999年已经连续举办18届，背靠拉美，辐射全球，兼具学术研究和业界动态，使其成为美国南部最重要新闻论坛。
　　今年，香港大学陈婉莹教授组织来自财新、《新京报》、《纽约时报》北京分社、凤凰网、中国三明治等媒体代表参会发言、学习。这也是中国业界团队首次出席并在大会发言，国内海量用户、媒体竞争以及内容创业等话题也引发强烈关注。■
　　
徐佳鸣/内容创业者。感谢香港大学陈婉莹教授对文本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