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忠明　江作苏
　　【本文提要】本文基于学者研究网络用户媒介使用行为作为一种“劳动”的相关成果，探讨了当下新媒体用户三种主要的劳动类型：生产大数据的劳动、生产消费信息的劳动、信息传播劳动，并以美国社交新闻媒体Reddit为例具体分析了这三种劳动类型与媒介资本创造价值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关键词】用户劳动　使用价值　交换价值　商品　媒介资本　
　　【中图分类号】G211
　　2014年9月，美国社交新闻网Reddit获得了5000万美元风险融资，当时的CEO王易山（Yishan Wong）宣布，投资人已经决定，把10%的公司股票（价值500万美元）发放给网民用户。后来Reddit更换了CEO，宣布继续执行让公司老用户分享发展成果的计划，但改为发放Reddit券，价值依然是500万美元。Reddit在2014年12月19日发布了一篇博客，透露了具体的操作方法：一共有大约95万张Reddit券，通过随机抽奖的方式发放给2014年9月30日之前的Reddit活跃用户。发放日期定在2015年秋天，而Reddit券具体技术和法律细节目前还未确定。
　　Reddit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涉及到网络用户价值问题，其背后是用户源源不断的劳动给Reddit公司创造了无形资产，而Reddit公司只是通过这种分享成果的激励方式试图吸引用户继续为公司从事劳动，从而创造更大的价值。虽然这一做法目前还未披露明确的操作细节，但是，从这一现象出发，揭示web2.0时代用户劳动与媒介资本价值关系问题有其意义。
　　
一、用户劳动与媒介资本的关系
　　网络用户不仅是信息消费者，也是信息劳动者。
　　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曾提出“产消者”（prosumer）概念。他认为，被动的消费者转变为主动的产消合一者是一种“根本的变革”，这种变革使得“消费者越来越卷入生产过程中去了”，“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①他指的是工业时代的消费者开始承担一部分企业劳动现象，诸如银行自助取款机，让许多过去由银行职员给储户服务的劳动转移到储户身上，也就是说，自动化技术减少了银行的人力成本。阿尔文·托夫勒提出“产消者”现象是在1971年，那时网络还没成型，当今时代被学者称作后工业时代或信息经济时代，信息生产环境“消除了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边界，使所有参与者成为用户，他们同时也是信息和知识的生产者”，称之为“生产使用者”（produser）。②作为“生产使用者”的用户，不只是被动的信息消费者，也是主动的信息和知识生产者，而生产者对资本来说是有可能创造价值的，所以，Web2.0教父Tim O’Reilly从媒介资本发展的角度称，“web2.0时代要在市场占主导优势，用户对网络影响的贡献至关重要”。③这里所说的用户贡献，实际上包含对媒介资本而言有价值的用户媒介使用行为。
　　既然用户从被动的信息消费者变成主动的信息和知识生产者，而用户对媒介资本的这种贡献又是有价值的行为，那么，用户的这些行为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劳动”？这一问题近年得到了许多学者的关注和研究。④
　　最先认为媒介使用行为是一种“劳动”行为的是加拿大传播学者达拉斯·W·斯迈思，他认为受众观看电视行为是一种“劳动”，为媒介创造价值。⑤这一观点是把受众消费信息行为视为“劳动”。当时这一提法富有争议，学者争论的焦点在于受众观看电视行为是否与媒介资本创造的价值之间有直接或间接关系。
　　十几年后的今天，媒介已经进化到web2.0时代，受众变成了用户，用户免费劳动也已经延伸到几乎所有的用户媒介使用行为。
　　
二、网络环境下的用户劳动
　　网络用户媒介使用行为种类非常多，如搜索引擎的信息检索、网页信息浏览、点击、阅读、评论、论坛跟帖、转发、分享、点赞、回复、QQ聊天通讯、上传文件、下载文件、发微博、评价、举报等等。这些用户行为既是“非物质劳动”，也是“免费劳动”，这些用户劳动要么给媒介资本创造使用价值，从而维持了媒介的正常运作和发展，要么劳动成果被媒介资本转换为交换价值获利。
　　基于西方学者对用户劳动与媒介资本价值之间关系的研究，本文初步提出三类重要的网络用户劳动形式，并逐一分析这三类劳动与媒介资本价值之间的关系。
　　1.生产大数据的用户劳动
　　就电视这类传统媒体而言，受众注意力（也就是斯迈思所称的受众劳动）背后都会产生“受众数据”。“受众数据”经受众调查产业人口统计学方面的测量和分析，再将其打包成可销售的“数据商品”，被媒介购买从而实现交换价值。但这种商品是不够精确的，因为“要测量人类的注意力却是相当困难的”，“为了有效地进行监测，特别需要受众的允许和合作，甚至参与，以便将一些像注意力这种抽象的东西变为有形的受众数据”。⑥所以，有学者认为受众参与收视率调查本身也是一种受众劳动。⑦“互联网加速了许多不需要受众允许和受众成员合作就可以监测受众行为方式的发展，比如Cookie、网络爬虫和服务器日志”。⑧
　　无论采用何种方式，最终都要依赖用户媒介使用行为才能创造“流量商品”（Traffic commodity）、⑨人口统计学意义上的“数据商品”等。譬如网站的用户，每次浏览、点击、阅读信息等行为会制造一种“流量数据”，如果注册登录，又会产生人口统计学数据。这些数据都属于“半成品”，这些“半成品”具有使用价值，从这一点上来说，这类用户行为都是“劳动”。
　　不过，用户劳动行为不一样，其制造的产品也不一样。与新闻网站不同的是，用户在使用谷歌和百度等搜索引擎搜索信息时，是从事“信息搜索”劳动。“信息搜索”劳动制造“关键词““搜索排行”和“搜索结果”等，有学者认为，这是谷歌公司利用用户“搜索”劳动创造的三种商品，可以直接卖给广告商获利，从而实现交换价值。⑩
　　单个用户搜索、浏览、点击、阅读等各种媒介使用行为产生的数据量很少，并没有什么价值，最广泛的用户群“集体劳动”产生的“大数据”才具有使用价值。“一个用来描述人们在网上留下的数字轨迹的艺术词汇出现了，这就是‘数据废气’。它是用户在线交互的副产品，包括浏览了哪些页面、停留了多久、鼠标光标停留的位置、输入了什么信息等。许多公司因此对系统进行了设计，使自己能够得到‘数据废气’并循环利用，以改善现有的服务或开发新服务”。[11]所以，这种用户的集体劳动就是学者Terranova所说的集体性的“知识劳动”创造，总是知识集体和社会生产的结果。[12]这种情况在社交媒体Facebook中表现得很突出，所有用户在Facebook上的行为作为一种“集体性知识劳动”维持了Facebook的运转，没有这种“集体性知识劳动”，就没有Facebook。Web2.0应用正是建立在“参与的结构”上，依赖于用户创造的大数据信息，每一个参与者信息都会增加这一数据库容量，也因此为网络增加了价值。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更进一步称之为“社交图谱”，学者Cohen认为，“社交图谱”这个术语描述的是“Facebook通过人们之间的连接构成结构化的信息流”。[13]这些结构化之后的信息流背后是用户劳动产生的有价值的结构化数据。目前为止，Facebook盈利的主要来源就是通过把Facebook用户劳动所产生的结构化数据信息精准销售给各类广告商获利。数据显示，Facebook2014年第二季度移动广告收入占当季广告收入的62%，高于第一财季59%的比例和上年同期41%的比例。由此可见，用户劳动产生的结构化大数据对于Facebook资本价值的贡献。
　　加特纳市场研究公司的副总裁道格·莱尼估算出Facebook在2009年至2011年间收集了2.1万亿条“获利信息”，比如用户的“喜好”、发布的信息和评论等。与其IPO估值相比，这意味着每条信息都有约4美分的价值。也就是说，每一个Facebook用户的价值约为100美元，因为他们是Facebook所收集信息的提供者”。[14]2.生产消费信息的用户劳动
　　用户劳动除了生产具有使用价值或交换价值的“大数据”外，还生产具有消费价值的信息，一些专注于用户内容生产（UGC）的媒体是这方面的典型。
　　虽然这类媒体也依赖用户集体劳动产生的“数据产品”作为广告价值来源，但也同时依赖个体用户上传的文字、图片、视频等信息，这些信息本身具有消费价值，诸如国外的Youtube和国内的新浪微博等，这类网站利用用户劳动创造出精彩的信息内容供其他用户消费，从而吸引更多用户。这些网站初创时自身团队并不生产可供网民消费的信息内容，只是给用户搭建一个平台。这类平台提供各类技术服务满足用户信息生产劳动需要（如UGC生产所需的各种网络工具），用户在这个场所自主生产信息内容并自主消费。基于这种对用户生产内容的认可，后来一些新闻媒体也开始意识到用户信息生产劳动的重要性，如网易就充分利用了用户跟帖（文本信息劳动）所带来的消费价值，“无跟帖，不新闻”已经成为网易的一个口号，这些杂乱无章的跟帖作为用户劳动创造的“半成品”，除了具有一定的使用价值直接供用户消费外，另外也会经过网易编辑的精心加工，制作成一期期的“跟帖”栏目内容供用户二次消费。用户劳动所生产的跟帖信息使用价值越来越大。在新浪微博，新浪会给发帖量大，粉丝众多的大V发奖金。
　　与传统职业新闻信息生产者如记者、编辑不同，像YouTube这类网络媒体主要依赖用户非职业劳动创造的信息，而且这些用户生产的信息又能获得更广泛的用户市场认可，这无疑使UGC媒体大大减少了对职业劳动者的成本投入，用户劳动成为这类媒体价值增长的重要部分。
　　3.从事信息传播的用户劳动
　　知名的受众研究学者南波利发现，web2.0给受众带来的革命性变化不在于受众“内容生产”（generate content）能力，而在于受众“内容传播”（distribute content）能力。他认为，用户UGC生产能力很早就出现了，如家庭录影设备、计算机等给了用户创造内容的手段，但直到web2.0兴起，才让用户得以将这些内容分发传递到更广泛的群体。[15]这一观点认识到了web2.0时代用户信息传播劳动的价值所在。
　　web2.0时代的许多网络平台都是互联互通的，用户可以将自己生产的信息内容和专业媒介生产的信息内容通过各种平台进行接力式无限次转发分享。如果以传统媒体发行作对比，用户从事的这种信息传播劳动实际上类似于报纸发行员的角色，将各种媒介信息分发传播给更广泛的用户群。自然，这种用户的信息传播劳动也是为媒介产生价值的。
　　一些传统媒体微信公众号数据显示，获得几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的阅读量背后，都是依赖用户信息传播劳动，其不仅省却了传统媒体发行成本，而且远远超过纸质媒体的传播范围。
　　可以说，在web2.0环境下，如果没有用户信息传播劳动，再好的内容都很难获得传播的广度，没有用户信息传播劳动，一些媒介资本根本无法获得其应有的价值。
　　
三、Reddit：基于用户劳动获取资本价值的案例分析
　　美国社交新闻媒体Reddit创立于2005年，其自身定位是“互联网首页”（the front page of the internet）。Reddit网站公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3月份，来自208个国家超过1.6亿独立用户到访Reddit，登录用户超过376万。支撑Reddit用户稳定和快速增长的驱动力就是注册用户和非注册用户源源不断的劳动。据Reddit公司2013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全年3.71亿独立访客平均每次停留时间是15分55秒，用户发布帖子超过4000万条，发表评论超过4亿条，投票达到67亿。[16]从这些数据可知，用户劳动时间和劳动量是媒介资本关注的重要问题。用户劳动被有些学者称之为“激情劳动”（passionate labor），是一种兴趣和爱好等方面的情感驱动。传统的劳动者需要报酬激励，而网络用户多为情感激励下的自主劳动，这与网络用户群体的年轻、富有活力等特点相关。有学者研究Reddit用户群时就发现，年轻人尤其喜爱使用Reddit，18~29岁年龄段网络用户中20%是Reddit用户，30~49岁年龄段网络用户中13%是Reddit用户，50岁以上网络用户中只有9%是Reddit用户。[17]年轻人是激情劳动的主力军，也心甘情愿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从事这种无报酬的网络劳动，他们的劳动是Reddit这类网站获得价值的保障。
　　Reddit用户被称作“redditors”，该网站有两种用户提交的主要内容：链接帖（link posts）和文本帖（text posts）。前者主要是由用户提交的文章标题和该文章链接地址组成，后者则是由用户提交的标题和文本内容组成，两类内容涵盖文本、图片、视频、链接等各类信息和信息源。用户除了拥有提交内容到Reddit这一权力之外，还有权对其他用户提交的内容进行投票——赞成票（up-vote）和反对票（down-vote），某一个帖子获得的用户赞成投票或反对投票越多，相应得分越高或越低，也直接决定了该帖子用户阅读量。据Reddit网站显示，它的运作包括以下几个主要功能：
　　（1）提交信息或链接——用户将各自采集的信息汇集到Reddit平台，以备其他用户投票决定什么信息得以优先传播给最广泛的用户阅读消费。
　　（2）投票——用户对自己认为重要的文章与讨论串投票。热门的文章会上升，冷门的文章会下降。
　　（3）评论——任何文章都能进行评论，评论增添更多资讯、更多情境和幽默，用户也可以对自己满意的评论点赞，从而使该评论排在前列让更多人阅读。
　　（4）建立看板——每个看板独立，称作subreddit，由志愿者负责管理。
　　（5）开源技术——社区成员经常贡献新功能、微调、bug修补等。
　　Reddit依据以上几个主要功能，开发用户自主劳动所需要的各类网络技术，并由Reddit管理团队依据用户提交的规则意见汇总制订出了该社区用户应遵守的规则条款，技术和规则成为Reddit用户从事自主劳动的基础，从而保证了该社区的有机运转。
　　1.Reddit用户劳动类型与Reddit资本价值
　　从Reddit整个运作流程来看，其用户很明显从事本研究所分析的三种主要劳动：生产大数据的劳动、生产消费信息的劳动、从事信息传播的劳动。三类劳动各自在媒介资本增殖中扮演重要角色，共同推动了Reddit市场估值的不断增长。
　　（1）生产大数据的用户劳动。和其他网络媒介一样，Reddit通过用户注册、登录等行为，获得大量用户的基本信息——即具有人口统计学价值的数据，另外，Reddit注册用户和非注册用户浏览信息、投票、评论等各类媒介“行为数据”能展示不同用户的行为和情感偏好，是用户情感数据化的重要途径，这部分数据也很有价值。不过，与Facebook实名注册不同，Reddit用户皆为匿名注册，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Reddit用户人口统计学数据有缺陷，影响了Reddit将这些用户生产的数据精确加工销售给优质广告商获利，这当然是由Reddit与Facebook不同定位决定的；但也有学者分析网络隐私泄露情况时发现，匿名用户数据如果足够大，会从量变到质变，将产生新的数据价值，因为“随着数据量和种类的增多，大数据促进了数据内容的交叉检验”，[18]这种数据与数据之间的相关关系就能产生价值，也能指向特定的群体和个体特征。例如，美国在线2006年8月公布了经过精心匿名化处理的65.7万用户2000万份搜索查询记录，以供研究人员分析，其中某一个用户搜索记录为“60岁的单身男性”、“有益健康的茶叶”、“利尔本的园丁”等匿名化信息，《纽约时报》对该用户搜索记录综合分析考虑后，发现该用户为佐治亚州利尔本一个62岁的寡妇塞尔玛·阿诺德。[19]可见，大数据的价值能超越传统的样本调查中依赖人口统计学数据的状况。
　　从目前能获得的Reddit相关资料来看，用户每天在Reddit产生的大数据主要用于两个目的：一，具有使用价值，用于改善Reddit平台发展，从而获得市场价值；二，直接转换成交换价值，从广告商处赚取利润。目前Reddit在策略上更偏重于前者，广告投放只是Reddit盈利来源之一。Reddit重点挖掘用户劳动产生的大数据背后的使用价值，也就是服务于Reddit平台发展目的，以便让市场价值快速增值。
　　另外，Reddit发展过程中放开了用户自主创建信息分类看板的权力，也使得该公司所拥有的用户行为和情感数据结构化。
　　Reddit网站公布的发展历程显示，2008年开始，Reddit赋予用户自主建立信息分类的权力，从而导致Reddit信息分类的爆发式增长。满足用户这种自主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从用户这种自主权中获利。用户集体性自主劳动创建的几千个信息分类看板有何价值呢？其中一个关键点在于用户情感数据。
　　每一个看板都是一个兴趣组，这种用户自主创建信息分类的做法也让Reddit获得的用户数据更加结构化，成为广告商精准投放广告信息的重要依据，每个看板的side box广告都可能不一样。信息流广告商甚至还可以直接依据Reddit几千个活跃的信息分类看板有针对性地推出自助广告（self-serve reddit ads）。从Reddit网站展示的广告案例来看，它鼓励更多广告主自主投放信息流广告，以减轻Reddit成本负担，广告主自助购买一定成本的信息流广告服务，就能获得比较好的广告信息显示位置，用户可以给这些广告投票或评论，获得投票越多的广告越能维持较好的显示位置。信息流广告可以让广告主直接了解用户对这则广告的喜好，建立起了广告主和用户之间的互动渠道。
　　在Reddit展示的广告商案例中，一个名为Ryan Luedecke的广告主给自己的牛肉干提交了一则信息流广告，该广告主通过自助服务使用Reddit网站广告投放指南，找到了一系列与优质食品标签相关的兴趣组，提交了一则个性化的广告信息，这则广告信息赢得了许多用户的评论和喜爱，最终该广告商在Reddit用户消费中获得2500美元销售额，比Ryan在Google、Facebook和Linkedln这三个知名的媒体中投放的信息流广告获得的收入还要高。从这个广告主的案例可知，Reddit通过用户集体性自主劳动创造的无数兴趣组和广告主投放广告的自助劳动，将劳动力成本转移给了用户和广告主。
　　（2）生产消费信息的用户劳动。用户虽然是Reddit的根基，但如果用户不生产数据和信息，Reddit用户没有活跃度，其获得的用户再多也只是“僵尸用户”，这类用户对媒介发展而言价值并不大，新浪微博中那些“僵尸粉”就是例证。为了避免“僵尸用户”，媒介资本往往需要用户不断地投入时间从事感兴趣的在线劳动，这类劳动并不需要直接转化为交换价值获利，只需要使用价值以满足用户劳动之余的信息消费需求。这一点显然与传统工业生产中劳动者直接生产具有交换价值的商品不同，这也是web2.0时代用户集信息生产者和信息消费者两种身份于一体的特点决定的。
　　许多媒介资本衡量用户价值的方式多为“活跃度”、“在线时间”、“发送信息量”、“PV”等，这与传统工业资本对劳动者劳动时间和劳动量的测量相似。
　　Reddit要维持其发展势头，必定需要用户源源不断在Reddit平台从事信息生产劳动，如用户编写信息、提交信息链接到Reddit系统并附上自己的评论；对其他人的发帖进行评论或跟帖等，这些提交的信息、评论、跟帖等成为Reddit信息内容的主要来源，这类信息自然不具有交换价值，不能用来直接销售获利，但显然具有使用价值，可供Reddit所有用户自主消费阅读，目的是为了维持Reddit社区用户沟通和交流的本质需求，服务于Reddit信息平台的稳定和发展。
　　（3）从事信息传播的用户劳动。Reddit是一个信息转换枢纽，源源不断的信息通过用户信息传播劳动流入Reddit，完成了第一步信息采集工作。这些信息流再通过Reddit这个信息大工厂不同用户依据各自兴趣进行的集体性投票，实时滚动呈现在各个看板中，一些得票高的信息在主页和不同看板中被优先传播给最广泛的用户阅读消费，从而完成了第二步——信息遴选和呈现。第三步则是不同的用户再将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传播（转发、分享）给Reddit社区外各种媒体平台用户，从信息流入、投票到信息流出都是Reddit用户从事信息传播劳动的表现。
　　Reddit用户这类信息传播劳动维持了Reddit信息流出入，从而维持了Reddit每日正常运作，并吸引了更多新用户进入Reddit，成为Reddit用户增长的一大推动力。而且，Reddit用户提交的新闻信息都有具体链接来源，某一条信息在Reddit受到的关注度越高，甚至会推动该信息来源地网站流量的急剧攀升。这类用户信息传播劳动成为Reddit有机运转的重要部分，而且这种劳动采集的可供用户消费的各类信息成为斯迈思所称的“免费午餐”或“诱饵”，目的是吸引潜在新用户，也稳定了固有的用户群，从而间接上成为媒介资本创造使用价值或交换价值的重要劳动。
　　除了正面分析Reddit用户劳动与媒介资本价值关系外，Reddit职业劳动者的数量与Reddit资本价值总量对比也从另一个侧面突显出了Reddit用户劳动在价值创造中的作用。Reddit只有几十个在职员工，这么少的人力成本却支撑起Reddit每月30亿浏览量，其目前估值达到4亿美元。Reddit成本和其市场价值之间差距如此之大，原因何在？谁创造了Reddit市场价值？新兴网络技术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但网络技术只是冷冰冰的工具，只有Reddit用户借助这种技术工具通过劳动才能创造价值。商业性媒介资本赋予用户劳动工具——各种用户劳动所需的网络技术，用户则在自己兴趣和情感驱动下投入时间和精力生产大数据、生产信息乃至从事信息传播，既满足自身信息需求、沟通需求，也同时为媒介资本创造了价值，这是一个劳动者（用户）与资本（Reddit）互相利用、互惠互利的过程，是信息经济时代一种全新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资本试图控制劳动为己所用，但表现得小心翼翼，一旦触犯了用户这种劳动者的情感，用户也会奋起反抗资本力量的控制。
　　2.用户主导的社会经济与资本主导的商业经济
　　学者Banks从2000年到2005年采用民族志方法考察了大型游戏公司Auran的一个游戏案例Trainz，分析了该游戏粉丝和媒体产业制造商之间的新型关系。这家游戏公司不断让游戏粉丝参与设计和制作Trainz游戏，是典型的利用用户劳动创造价值的案例。值得注意的是，Banks把用户合作劳动的社区视为非商业的社会经济（social economy），而把媒介制造商视为商业经济（commercial economy）。社会经济通过礼品、社会身份奖励、个人满足感、内在的创意奖励来运作，这类经济并不必然会与媒介商业经济无缝对接，其中会有矛盾。[20]媒介主导的商业经济试图将用户主导的社会经济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以服务于媒介资本的利益，这种对用户劳动的控制和利用以及用户对这种资本控制的对抗在学者的案例研究中得到证明。
　　这种社会经济和商业经济之间的融合与矛盾也充分体现在Reddit发展过程中，比较典型的事件就是Reddit被康泰纳仕收购并最终获得独立运作的过程。
　　2006年10月，美国知名出版公司康泰纳仕以2000万美元价格收购了创办只有一年多的Reddit。康泰纳仕在收购初期给予了Reddit自由发展权，但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2010年康泰纳仕向数字化转型，使得迟迟不能盈利的Reddit成为康泰纳仕的一大阻碍。矛盾的产生源于康泰纳仕试图利用Reddit通过广告盈利的途径受挫，而用户对广告的反对是Reddit管理层面临的一大压力，Reddit用户希望自己创立的社区不被商业资本控制，他们对于自己投入的劳动能给其他用户和自身带来一种基于社会经济的个人满足感、社会身份等非资本的回报途径（如Kama就是Reddit用户从事劳动的一种荣誉奖励），而不是由Reddit控制直接将劳动成果销售给广告商获利，而且广告会破坏Reddit用户建立起来的良好体验。另外，从广告商角度来看，康泰纳仕的许多广告主都是大品牌企业，这些企业对于许多Reddit用户中的非主流人群有所忌惮，用户在Reddit拥有的集体性发言权甚至可能会让有些不受欢迎的品牌广告被批驳得体无完肤，这种情况有可能使广告商不仅不能赢得品牌效应，反而会导致品牌声誉受损，而Reddit基于发展过程中对用户的了解，不敢轻易冒犯用户发帖的权力。用户、广告商基于各自的利益立场导致Reddit管理层一直不敢像Facebook那样完全放开广告作为盈利的主导战略。这迫使Reddit管理层探索出既能获利又不冒犯用户的其他盈利策略，除了不影响用户体验继续投放side box广告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获利举措是金币会员制（Reddit Gold）。这一制度是为了应对商业经济（媒介资本方和广告资本方主导）与社会经济（用户主导）的深层次矛盾采取的一种探索。
　　金币会员制背后实际上是销售一种用户权力，购买金币的用户获得几项权力，包括关闭广告、评论高亮显示、每周一次的免费广告、创建专属超级秘密社区、过滤不喜欢的看板、订阅更多看板、阅读更多评论等。这种金币体系在我国网易新闻客户端中也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金币体系背后实际上是通过赋予不同用户不同权力，而使得劳动力用户群体出现阶层分化。这种阶层分化的发展趋势在学者对YouTube用户劳动群体的研究中得到证实。[21]金币体系不仅能依据货币手段赋予用户不同权力，也成为获得核心用户忠诚度和稳定性的重要手段，稳定的核心用户群对于媒介资本而言有重要战略价值。从媒介资本盈利角度而言，用户劳动不仅能给媒介资本创造价值，用户消费金币特权又直接为媒介资本贡献价值，也就是说，媒介资本不仅利用用户免费劳动间接获利，还通过用户消费社区特权直接获利，当然，不同的媒介资本偏重的获利策略不同，Reddit能否从大量用户金币购买特权中获得更大利润发展还有待观察。
　　
四、结论
　　丹·席勒在其著作《传播理论史：回归劳动》一书中就分析了传播研究中“劳动”的长期缺席。他说：“传播若要在语言、意识形态与意义的展示平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先要让‘劳动’与传播产生一种互动关系。”“唯有从生产性劳动（productive labor）这个概念，也就是人的自我活动具有兼容并蓄及整合的性质来构成自身的认知出发，传播研究才能开始发展；但是，相当讽刺的是，传播研究却是在欠缺这个认知的情况下开始发展。” [22]的确，web2.0带来的技术性变革既然模糊了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边界，那么，如果仅仅把用户视作信息消费者，容易忽视用户在媒介资本价值创造中的作用。虽然当下对于用户作为信息生产者的角色——基于UGC现象的研究不少，但在UGC与媒介资本价值之间建立关系的研究不多。在web2.0时代重新审视劳动这一经济学的传统概念，并探索网络用户与资本价值之间的本质关系，也使许多西方学者注意到了网络媒介资本快速发展背后的根源——并非仅仅是技术，也包括无数鲜活的个体用户集体性劳动创造了网络媒介资本巨头如Google、Facebook等所拥有的巨大市场价值。这是网络技术赋予集体智慧（hive mind）展现力量的机会，这一过程中，媒介资本也充分利用这种用户集体性劳动实现了发展，虽然拥有了用户，拥有了用户集体性劳动，并不意味着媒介资本就一定能获利，但毫无疑问，许多媒介资本都要基于用户集体性劳动才能获得发展的基础，然后再考虑如何进一步开发用户劳动创造的价值获得盈利。
　　Facebook、Google等都在尝试和探索，并且堪称成功的典范，但并非没有隐忧，如果在利用用户劳动创造价值时，没有尊重用户需求，就会像Myspace曾经建立的王朝那样，最终被其他后起之秀取而代之。而Reddit这样的媒介也在尝试如何从用户劳动中获利而又不触犯用户的情感底线，Reddit之前倒下的Digg就是前车之鉴，这也使得Reddit通过广告获利途径表现得小心谨慎，促使Reddit思考更多与传统有别的获利方式。未来，这些拥有巨量用户群的媒介资本势必会进一步探索用户劳动生产的大数据的价值。Reddit发展之路显示，媒介资本通过用户劳动获得发展是传统工业生产劳动转向网络信息劳动的新型方式。也是降低媒介发展成本的重要途径，也证明了网络媒介依赖职业劳动者（编辑、记者等）获得发展的途径之外，还有依赖用户这种非职业劳动者的劳动获得发展的途径，根本上是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转向信息资本主义或数字资本主义时代过程中资本和劳动的新型关系。■
　　
注释
①托夫勒著，朱志焱等译： 《第三次浪潮》第363~370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
②Bruns, Axel (2006) Towards Produsage: Futures for User-Led Content Production. In Sudweeks, Fay and HrachovecHerbert and EssCharlesEds. Proceedings Cultural Attitudes towards Communication and Technology .Tartu,Estonia.
③O'REILLYTim(2007).What Is Web 2.0: Design Patterns and Business Models for the Next Generation of Software, COMMUNICATIONS & STRATEGIES, 65:17.
④ManzerolleV.(2010). Mobilizing the audience commodity: Digital labour in a wireless world. ephemera, 10(3/4)455-469. FuchsC.(2012). Dallas Smythe Today-The Audience Commoditythe Digital Labour Debate, Marxist Political Economy and Critical Theory. Prolegomena to a Digital Labour Theory of Value. tripleC10(2)692-740. BrownB.(2014).Will Work For Free: The Biopolitics of Unwaged Digital Labour. tripleC12(2)694-712. CohenN.S.(2008). The valorization of surveillance: Towards a political economy of Facebook. Democratic Communiqué22(1): 5-22.
⑤SmytheD.W.(1977).Communicatons:Blindspot of Western Marxism.(J.Cao ed.)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A Reader(1). Shanghai:Fudan University Press. 2007:38
⑥⑧菲利普·M. 南波利著，陈积银译：《受众经济学：传媒机构与受众市场》第4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⑦ShimpachS(2005). Working watching: The creative and cultural labor of the media audience. Social Semiotics15(3):343-360.
⑨Couvering, Van E.(2008). The history of the Internet search engine: Navigational media and the traffic commodityIn Amanda Spink (Ed.) ,Web Search:Multi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Springer Berlin Heidelberg.
⑩Lee, Micky(2011).Google ads and the blindspot debate,Media Culture Society33.
[11][14][18][19]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著，盛杨燕、周涛译：《大数据时代：生活、工作与思维的大变革》第146、153、198页，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12]Terranova, T. (2000). Free labor: Producing culture for the digital economy.Social text, 18(2)33-58.
[13]CohenN.S.(2008). The valorization of surveillance: Towards a political economy of Facebook. Democratic Communiqué22(1): 5-22.
[15]NapoliP.M.(2010). Revisiting ‘mass communication’　and the ‘work’ of the audience in the new media environment. Media Culture Society32(3)505-516.
[16]欧开磊：《通过数据了解2013年的社会化新闻网站Reddit》，链接源：http://www.36kr.com/p/208804.html.
[17]Duggan MSmith A.(2013). 6% of Online Adults are reddit Users. Pew Internet & American Life Project.
　　Lee, Micky(2011).Google ads and the blindspot debate,Media Culture Society33.
[20]Banks, J. & HumphreysS.(2008).The Labour of User Co-Creators Emergent Social Network Markets? Convergence: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into New Media Technologies, 14(4)401-418.
[21]Postigo, H.(2014).　The socio-technical architecture of digital labor: Converting play into YouTube money. New Media &Society. 1461444814541527.
[22] 丹·席勒著，冯建三等译：《传播理论史：回归劳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郑忠明　江作苏/郑忠明系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江作苏系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