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杰　张志安
　　【本文提要】 通过对上海地区网络新闻从业者的问卷调查，本文考察了网络新闻从业者对新闻网站的媒介角色认知及影响因素，比较了三类网站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异同。研究发现：网络新闻从业者较重视“提供信息”、“意见表达空间”和“舆论监督”角色，三类网站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有一定差异，影响认知差异的最显著因素是网站属性。此外，教育水平、专业背景、传统媒体工作经历、自我认同度、工作满意度也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网络新闻从业者的角色认知。
　　【关键词】 媒介角色认识　新闻网站　新闻从业者　
　　【中图分类号】 G214　　
　　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反映其对媒介报道功能的期待、新闻价值观的特征。有研究表明，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既可能决定新闻报道的风格和内涵，也可能影响新闻媒介的社会功能。①研究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可以从“行动者”的角度把握新闻从业者的心理状况和价值倾向，从而更内在化地了解新闻从业者的生存状况，探析其媒介角色认知和新闻实践之间的关系。
　　具体到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我们关注三方面的问题：1.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呈现怎样的特征，与传统媒体从业者相比是否有差异？2.不同类型网站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是否存在差异？3.影响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有哪些？
　　
一、 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相关研究
　　上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开始采用实证调查的方法来研究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Johnstone等人的研究发现，从业者主要有“中立”（neutral）和“参与”（participant）两种角色观。②在Weaver与Wilhoit随后的研究中，将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进一步分为“对立”（adversarial）、“解释/调查”（interpretive）和“信息传播”（disseminator）三类，研究发现，美国新闻从业者认为最重要的媒介角色是“调查政府的声明与言论”和“把消息尽快传递给公众”，最不重要的是“对立”角色。③
　　国内针对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研究正逐步受到重视。喻国明针对全国新闻从业者的调查显示，与美国新闻从业者的三种角色不同，中国新闻从业者由于媒体作为“耳目喉舌”的功能定位和国有宣传体制的影响，还具有“宣传”的角色。④陆晔针对上海地区新闻从业者的调查发现，从业者比较看重的媒体社会功能依次是“提供新信息”、“报道新事实”和“实行舆论监督”，而对“质疑并批评政府官员/社会团体/企业”、“声援社会公益团体”等功能不太看重。⑤罗文辉等针对台湾、香港和大陆新闻从业者的比较研究发现，就全体受访者来看，最重要的三个媒介角色分别为“迅速为大众提供新的信息”、“依据事实报道新近发生的事情”、“帮助人民实行舆论监督”，“质疑和批评”角色最不重要。其中大陆新闻从业者认为最重要的媒介角色是“信息传播”和“鼓吹民意”，最不重要的是“对立”。⑥张志安、沈菲等针对调查记者的研究发现，调查记者的媒介角色偏向“调查/解释”和“信息传播”，“宣传者”和“娱乐/知识提供者”角色最弱。⑦
　　哪些因素影响着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Johnstone等研究发现，教育水平越高、越年轻、所在城市和新闻机构越大的美国从业者，越认为“参与”角色重要。⑧罗文辉等研究发现，人口、组织变量和媒介类型对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预测力非常有限，而社会变量（即台湾、香港和大陆的差别）是预测四种角色（解释政府政策、鼓吹民意、文化与娱乐、对立）的有力因素，唯独“信息传播”角色，社会变量没有显著的预测力。⑨张志安、沈菲发现，个体因素对调查记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没有显著影响，记者所在的地域差异、媒体属性对媒介角色认知有一定的影响，党报调查记者较偏重“鼓吹民意”，都市报调查记者偏重“满足受众和宣传引导”，新闻杂志调查记者则偏向“批评与质疑”。⑩不过，这些研究均未涉及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
　　
二、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状况
　　我们将网络新闻从业者定义为：新闻网站中，与新闻采集、编辑、加工、制作等内容生产直接有关的正式工作人员，不包括技术人员和经营人员。2010年3月，课题组对总部位于上海的主要新闻网站从业者实施了问卷调查，共发放问卷276份，最终获得有效问卷231份，有效率为83.7%。根据国新办对新闻网站的“三分法”[11]，有效样本中属于“政府网站”从业者（东方网118人）占51.1%，“媒体网站”从业者（新民网45人，解放网13人，第一财经网10人）占29.4%，“商业网站”从业者（土豆网45人）占19.5%。
　　我们调查网络新闻从业者对“新闻网站媒介角色的认知”问题，确定了8个题项（表1 表1见本期第65页），分别用从“非常不重要”到“非常重要”的五点量表测量。
　　总体上，受访者认为，新闻网站媒介角色的重要性依次为：“提供各种信息”、“提供意见表达空间”、“引导社会舆论”、“监督公权力运行”、“提供解释与分析”、“提供娱乐休闲”、“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作为企业营利”。可见，“提供信息”、“意见表达空间”和“引导舆论”角色最为网络新闻从业者所重视，而“娱乐休闲”、“宣传”和“营利”等角色则最不看重。具体来看，则三类网站从业者的情况有所不同：
　　政府网站从业者认为，最重要的媒介角色依次为“提供各种信息”、“引导社会舆论”、“提供意见表达空间”；最不重要的媒介角色依次为“作为企业营利”、“提供娱乐休闲”、“提供解释与分析”。
　　媒体网站从业者认为，最重要的三种媒介角色是“提供各种信息”、“提供意见表达空间”、“监督公权力运行”；最不重要的是“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作为企业营利”、“提供娱乐休闲”。
　　商业网站从业者认为，最重要的三种媒介角色是“提供各种信息”、“提供娱乐休闲”、“引导社会舆论”；最不重要的是“监督公权力运行”、“作为企业营利”、“提供解释与分析”。
　　比较三类网站从业者的情况可以发现，“提供各种信息”均被放在最重要的地位。此外，政府网站和媒体网站从业者较重视“提供意见表达空间”，而商业网站从业者较重视“休闲娱乐”。三类从业者均将“作为企业营利”视为最不重要的角色。表1为我们提供了更为具体的横向比较：三类网站从业者主要在“引导社会舆论”、“监督公权力运行”、“提供休闲娱乐”、“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等方面有显著差异，尤其是商业网站与其他两类网站从业者对媒介角色的认知差异较大。
　　我们把网络新闻从业者和以往关于传统媒体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状况进行比较后发现，两者在“提供信息”、“引导舆论”的重要性方面较为一致，但网络媒体多了“提供意见表达空间”一项，这与网络媒体高参与性、互动性的特点密切相关。此外，传统媒体的“质疑与批评”角色易被忽视，但网络媒体“监督公权力运行”则被大部分从业者所看重。总体上，相比传统媒体，网络从业者对“意见表达空间”和“舆论监督”角色更为重视，对“宣传”角色相对忽视。
　　为了更具体地分析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我们对上述8 个题项进行因子分析后发现，“提供各种信息”在第一、第二因子上的负荷差不多，因此将该题项删除后，再对剩下的7个题目进行因子分析（KMO值为0.76）并旋转，结果见（表2 表2见本期第65页）。可以归纳为三个因子：“提供解释与分析”、“引导社会舆论”、“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属于第一因子，命名为“解释与引导”角色；“监督公权力运行”和“提供意见表达空间”属于第二因子，命名为“监督与民意”角色；“提供娱乐休闲”和“作为企业营利”属于第三因子，命名为“娱乐与营利”角色。
　　
三、 影响网络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因素
　　网站属性是从业者身处的组织小环境，网站性质、管理模式、根本定位的不同应该会影响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我们在参考了已有成果的基础上，针对网络新闻从业者的特点，采用了人口、组织、网站属性等三个层次的变量来预测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
　　1.“提供信息”角色
　　政府网站和媒体网站从业者中，自我认同度均是影响“提供信息”角色认知的唯一显著因素，且有正效应。商业网站从业者中，现单位工作年资、工作满意度是影响“提供信息”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随着工作年资的增加，对“提供信息”角色的认知反而下降。
　　整体而言，所有变量对“提供信息”角色的解释力非常有限，仅有9.2%。自我认同度是影响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唯一显著因素。自我认同度越高者，越倾向认为新闻网站的“提供信息”角色重要。
　　2.“解释与引导”角色
　　政府网站从业者中，传统媒体经历是影响“解释与引导”角色认知的唯一显著因素。有传统媒体工作经历的从业者，较倾向于认为新闻网站的“解释与引导”角色不重要。媒体网站从业者中，性别、自我认同度、传统媒体经历具有显著的解释力。女性、自我认同度较高、没有传统媒体经历的从业者，越认为新闻网站的“解释与引导”角色重要。商业网站从业者中，现单位工作年资、自我认同度、工作满意度是影响“解释与引导”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现单位工作年资越短、自我认同度和工作满意度越高，越认为“解释与引导”角色重要。
　　整体而言，自我认同度、工作满意度、传统媒体经历、对市场化的态度、网站属性是影响“解释与引导”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模型的解释力达到22.8%。自我认同度和工作满意度较高、缺乏传统媒体工作经历、对市场化评价较消极的人，越认为“解释与引导”角色重要。在控制了其他变量的情况下，媒体网站的从业者比政府网站从业者对“解释与引导”角色的重要性认知程度要低43.1%。
　　3.“监督与民意”角色
　　教育水平、专业背景是解释政府网站从业者对“监督与民意”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教育水平越高、有新闻传播专业背景的人，越认为“监督与民意”角色重要。商业网站从业者中，具有新闻传播专业背景、工作满意度较低、工作自主性较高、担任领导职务的人，较不重视新闻网站的“监督与民意”角色。
　　整体而言，教育水平、专业背景、网站属性是影响“监督与民意”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模型的解释力为11.5%。其中，专业背景可以同时解释三类新闻从业者对“监督与民意”角色的认知。教育水平越高、有新闻传播专业背景的人，越重视“监督与民意”角色。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商业网站从业者相比政府网站从业者对“监督与民意”角色重要性的认知度要低48.3%。
　　4.“娱乐与营利”角色
　　政府网站从业者中，教育水平、对市场化态度是影响“娱乐与营利”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教育水平越高、对市场化态度越积极的从业者，越重视新闻网站“娱乐与营利”功能。媒体网站从业者中，对市场化态度是影响“娱乐与营利”角色认知的唯一显著因素。商业网站从业者中，唯一显著因素则是现单位工作年资，在现单位工作时间越长的从业者越认为“娱乐与营利”角色不重要。
　　总体上，教育水平、对市场化态度和网站属性是影响“娱乐与营利”角色认知的显著因素。教育水平越高、对市场化态度越积极的从业者，越重视网站的“娱乐与营利”功能。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商业网站的从业者比政府网站从业者对“娱乐与营利”角色的认知度高47.5%。
　　
四、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通过问卷调查，比较了三类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特征及其影响因素。研究发现，总体上，网络新闻从业者均认为“提供信息”是新闻网站最重要的媒介角色。与传统媒体相比，网络从业者对“意见表达空间”和“舆论监督”角色更为重视，对“宣传”角色则相对忽视。
　　本研究的第一个重要发现是，由于媒体性质、发展定位、运营机制等方面的差异，三类从业者对媒介角色各方面重要性评价不尽相同。政府网站从业者较重视“引导舆论”角色，最不重视“营利”角色；媒体网站较重视“意见表达空间”角色，最不重视“宣传”角色；商业网站较重视“休闲娱乐”角色，最不重视“监督公权力”角色。
　　这种媒介角色认知的差异，主要是由从业者所在网站的性质所决定的。政府网站是政府传播的重要平台，“解释与引导”理所当然地成为其重要功能。当下，政府部门越来越强调新闻执政、官民互动、网络舆情等工作，因此无论在网站定位、栏目设置或是新闻操作中，政府网站都体现出比较明显的“监督与民意”功能。同时，政府网站多强调“社会效益”，享有“准事业单位”待遇和固定的行政经费补贴，因此，适当淡化了“营利”功能。
　　媒体网站则更强调作为“社会公器”的媒体属性，从业者自然更重视“监督与民意”功能。研究发现，媒体网站从业者的媒介角色认知，与传统媒体从业者的情况基本一致，唯一不同就是淡化了“宣传”角色。商业网站从业者更倾向于在“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间寻求平衡，他们立足于市场，重视受众的“休闲娱乐”、“解释与引导”需求。作为企业，营利当然也成为其重要目标。同时，“监督公权力运行”既属于相对敏感和高风险的报道领域，加上商业网站缺乏原创采访权和相应的政治资源，对这项功能会有所规避。
　　本研究的第二项重要发现是，人口、组织变量对网络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解释力非常有限，这与以往对传统媒体从业者的研究结果大致相同。这说明，从业者对新闻网站的角色认知，主要受政治、社会体制的影响，而非个体、组织内部差异。网站属性是对媒介角色认知较重要的解释变量，其中，政府网站比媒体网站从业者更重视“解释与引导”角色，比商业网站从业者更重视“监督与民意”角色、更不重视“娱乐与营利”角色。
　　本研究的第三项重要发现是，尽管人口、组织变量等对媒介角色认知的解释力总体有限，但在商业网站中，效应仍较大。商业网站建立了相对完善的现代企业制度，从业者的背景相对多元、流动性较大，这些都可能是导致人口、组织变量成为预测媒介角色认知重要变量的原因。
　　此外，专业背景、传统媒体经历对网络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的影响和作用，得到了部分支持。新闻传播专业仅是预测“监督与民意”角色的显著因素，传统媒体经历仅是预测“解释与引导”角色的显著因素。这说明，具有新闻传播专业背景的从业者比没有专业背景的从业者更加重视“监督与民意”，这应该是新闻教育给该专业毕业生留下的积极影响和观念烙印。至于有传统媒体经历的人之所不太重视网站的“解释与引导”功能，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解释与引导”角色由传统媒体来担当更为合适。■
　　
注释：
①③ Weaver,D. & WilhoitC.G.: The American journalist: a portrait of U.S. news people and their work.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6
②⑧ JohnstoneJ.W.C.SlawskiE.J.& Bowman, W. W.: The News People: A sociological portrait of American journalists and their work.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76
④喻国明：《中国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意识与职业道德》，《新闻记者》1998年第3期
⑤陆晔：《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兼论舆论监督的记者主体作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⑥⑨ 罗文辉、陈韬文：《变迁中的大陆、香港、台湾新闻人员》第293~317页，台湾巨流图书公司2004年版
⑦⑩ 张志安、沈菲：《媒介环境与组织控制：调查记者的媒介角色认知及影响因素》，《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2年第9、10期
[11]根据国新办的分类，国内新闻网站主要有三类：一类为政府主办，如北京千龙网、上海东方网等；第二类是新闻机构主办，如新华网、人民网等；第三类为其它资本主办的商业网站，如新浪、搜狐、网易、腾讯等。我们将此三类分别简称为“政府网站”、“媒体网站”和“商业网站”。三类新闻网站的差异主要体现在“采访权”和“商业化”两方面。参见陶建杰、张志安：《网络新闻从业者的基本职业状况》，《新闻记者》2013年第12期
　　作者陶建杰系上海大学影视学院副教授张志安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上海大学高等教育内涵建设“085工程”子项目“影视媒体与都市文化建构”（编号：2011-02）、中山大学百人计划引进人才项目“新媒体环境下的新闻从业者”（编号：17000-328130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