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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传播学研究的转向及前沿问题
□李良荣
  我是《新闻记者》杂志多年的读者、作者,对这本杂志有深厚的感情。我一直主张,《新闻记者》杂志不要在理论上求深,而要求新,要站在最前沿,用思想来取胜。杂志社提出的敏锐、尖锐、新锐的办刊口号,是它的基本风格和基本态度,在学界和业界也是得到普遍认可的。
  借庆祝《新闻记者》创办三十周年的机会,我对目前我们新闻学界、业界研究课题的特点和一些重要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从“小新闻”到“大传播”:时代变迁与新闻学研究领域的变化
  就新闻学、传播学的研究而言,时代不同,其研究的重点也发生着变化。
  上世纪80年代,许多媒体刚刚复刊,需要恢复报纸的一些老传统,所以当时新闻研究主要解决的是新闻真实性的问题,以及采写编评、新闻短平快等新闻实务的基本知识。当然这并不是说新闻理论这一块就薄弱了,而是当时更突出新闻实务领域的研究。
  到了90年代,报纸走向市场,需要解决的就是经济效益的问题。那个时候最注重的是关于媒体经营和管理的话题,比如探讨如何经营才能赚钱,如何管理才能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回报等等。此外,社会效应的研究也受到重视,包括媒体效果、传播效果、受众的接受度、接触率等等。这些内容成为上世纪90年代中国新闻传播学研究的中心课题。
  到了新世纪,我们的新闻媒体一方面重新回归新闻的本源,就是公共利益;另一方面,由于新媒体的崛起,使得新闻传播学的研究不再局限于媒体本身,而是延伸到整个社会。因为新媒体倡导了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给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方方面面带来巨大的冲击和影响,这使得我们新闻传播学的研究视野,不得不从过去所说的“小新闻”,走向了“大传播”。所谓“小新闻”是指研究新闻如何报道、媒介怎样经营管理等新闻业务和媒体内部业务为主,而“大传播”则突破了“小新闻”的框架,视野不再局限于媒体内部,也突破了“以受众为重点、效果为目的”的大众传播领域,而是以互动、沟通为重点,把传播和经济、文化、军事、政治,以及国家治理、社会治理、推动主流价值观等等都联系在了一起。
  最近,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指出抓好网上舆论是我们宣传工作的重中之重。也就是说,网上舆论影响到了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所以,目前新闻传播的整个研究在转向,转向媒体和国家治理的关系,和舆论的关系,和经济发展、社会发展以及文化发展的关系。虽然上世纪90年代新闻学研究超越了新闻业务研究的范畴,但是毕竟还是围绕着媒体展开的,而现在,则要围绕着新媒体、国家治理、社会治理等来展开。这就打开了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全新领域。而这些新的研究领域都不是我们搞研究的人凭空想出来的,是因为现实迫使我们去研究这些问题。这些,就是最前沿的课题。
  
“去中心化”与“再中心化”:网络舆论带来的挑战
  目前我们的新媒体实际上有两种类型:商业化媒体和官办媒体,后者也包括传统媒体办的新媒体。我们必须看到一个基本的事实:在当前中国的互联网时代,真正有影响力的网站是四大商业网站,其他的网媒,不管是《人民日报》、新华社,还是其他的官方媒体办的,它们的影响力确实有,但都有一定局限。
  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反差。中国媒体大多属于国有资产,而现在真正有影响力的四大商业网站,都在纽约证交所上市,所以它是社会资本,不可能要求商业化的媒体像党报党刊那样成为党和政府的喉舌。在这样一个态势下,网络成了社会舆论的主阵地,而国家又不可能完全采用行政手段管理它。
  所以在当前的新媒体中,党和政府包括媒体在内,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来掌控网络传播的主导权,究竟由谁主导网络舆论。这是所有问题的中心。
  互联网把公民的权利(right)变成了传播的权力(power),所带来的结果是“去中心化”:我不再认可你作为传播中心,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中心。但互联网的一个核心问题是,不但“去中心化”,同时“再中心化”,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中心,但总会出现一些新的舆论中心。
  在这么一个“去中心化”和“再中心化”的过程中,谁能成为真正的中心,这不是用权力来解决的。这就是刚才提到的网络传播的主导权、舆论的主控权的问题。政府讲话没人听,官员出来讲话人家当成笑话讲,类似情况不知道有多少。比如谣言传播,政府提供了很多真相,但群众不信,他们愿意跟着谣言走。这就反映出官方不能掌控舆论的主导权。
  比如之前非常严重的浙江钱云会事件,现在可以核实和确认,这是一个意外交通事故,但在当时谁能相信?不管公安局长出面,还是市政府出面,人们一边倒地跟着意见领袖们走。同样的还有全国的PX项目,从厦门开始,到大连、宁波、云南,PX项目成了过街老鼠。实际上,PX项目是我们国家的战略物资,按照现在专家们提供的研究,并没有多少污染,而且即便有污染也是可以防范和治理,但是公众凡见PX项目就反对。政府想搞建设,前期论证,争取项目,各种各样的投入最后全部都泡汤了。可见,政府也无法完全主控舆论。
  互联网“去中心化”,然后“再中心化”,人们围绕这个中心,形成一个一个圈子。在我看起来,这是对舆论治理的一个严重的挑战。
  
从“意见领袖”到“群体意见”:微信时代网络舆情新情况
  从网络舆情来说,有三个发展阶段,值得我们去关注。
  2003年,以广州的孙志刚案件为代表。那时的网络舆情由谁主导?中心是谁?是社会精英。因为当时手机不能上网,人们在网络上发表意见几乎都用台式电脑,而当时买得起电脑的都是社会精英,一般的农民、工人买不起。而且经常有时间,能上网,还能打字,发表意见的,都只能是社会精英。坐在电脑前打字是需要一种理性思考的。
  2008年以后,手机大量普及,之后又有了无线终端,有了微博。微博的出现,打通了手机和电脑之间的界限,人们随时随地可以上网,随时随地可以接收各种各样的信息,接收到意见领袖的新观点。
  那个时候,手机普及最快的是一批“三低人群”:低学历,初中以下学历的占了近45%左右;低收入,手机便宜了,人人都可以买,尤其在农村,很多人固定电话装不起,手机却买得起;低年龄层次,因为他们接受新事物最快。所以“三低人群”成了微博最活跃的一批人,于是草根和草根的意见领袖,把控了舆论。
  过去社会精英发表意见,大多有理有节,负面影响并不大。草根意见领袖和草根们开始遍地烽火之后,舆论质量大大降低。好处是,大量问题在网络上被揭露出来,但同时大量信息也被歪曲了,唐慧案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反映了网络民粹主义盛行的现状。
  到了现在,由于微信的出现,主导舆论的变成了群体。实际上微信的兴起对网络舆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格局。因为微信本身是一群一群的,在微信群内部,同乡、同事、同一立场、同一思想的人结合在一起。在微信群里,和同事朋友构成一个微信群,你不能随便发言,如果你胡说八道,就会受到同一个群里其他朋友给你的群体压力。
  所以现在网络舆情开始向群体掌控发展。群体掌控带来什么呢?过去微博时代,大家一哄而上,意见都是一致的,没有分歧,即使你有不同意见,也不敢发表;而那些社会精英们又不愿意和草根们同流合污,也不出声。所以“暴民政治”成了那个时候的特征。而微信不同,微信是群体支持的,即使你在外面发了一个独立见解被人家骂了,但微信群里的人支持你,你就敢于发表意见。
  一个人不是只加入一个微信群,在几个微信群里,大家可以串联。也就是说,过去网上的弱联系,现在变成了网上网下的强联系。这个强联系就构成了微信群体,所以群体意见将会主导网络舆情。这是我们新闻传播研究者值得关注的一个大课题。
  《新闻记者》站在理论的最前沿,就要去关注网络,不是关注网络的技术发展,而是关注这些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影响,网络舆情从社会精英走向草根,又走向群体,这就是技术带来的影响。
  
没有生命力的不是报纸,而是报道模式
  前沿问题研究中,还包括传统媒体的发展。
  中国的传统媒体到底往何处去,这是目前传统媒体所面临的一个非常严峻和迫切的问题。它的迫切性是因为这两年广告收入、盈利收入大幅度降低,使得所有媒体都有一种危机感。它的严峻性在于,传统媒体受到新媒体的挑战处处可见。这次中央宣传工作会议明确提出网上舆论是当前舆论的主阵地。也就是说,过去我们把传统媒体叫舆论界,而现在真正的舆论阵地、主阵地是在网上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传统媒体往何处去?它和新媒体到底如何融合?它自己本身到底怎么改革?
  就传统媒体和新媒体融合而言,目前全世界都还没有找到一条比较好的道路。传统媒体(纸质媒体)和新媒体(网络媒体)结合在一起,真正做得好的就是《纽约时报》,只此一家。虽然《金融时报》和《华尔街日报》的新媒体做得好,但它们更多的是出售数据。现在《纽约时报》新媒体的点击率和阅读率远远超过了纸质报纸,可能达到了10:1,但它的盈利也并不乐观。
  而在中国,到目前为止,纸质媒体向网络媒体转型,搞报网互动,同样找不到一个市场盈利模式,盈利前景非常渺茫。很多人老是拿杭州的“19楼”作为案例。但“19楼”实际上是电商,并不是在做新闻,而是和阿里巴巴、淘宝网差不多。报网互动现在要解决的一个基本问题就是市场盈利模式何在?投入越来越大,收获却越来越少,投入产出不成比例,这是个非常严峻的挑战。
  我到各地跟很多报社的总编、社长也讨论这个问题,他们也都非常迷茫。所以业界现在流行一句话:报纸办网,不办,是等死;办了,是找死。
  我始终认为,报网互动当然是一条路,但是根本出路,就是我们现在的纸质媒体要做好自己的新闻。不要把纸质媒体讲得如此弱不禁风,我认为纸质媒体其实还是有强大的生命力的。
  纸质媒体现在的困难其实是由先天不足造成的。上世纪90年代报纸大幅度扩张,有过几次扩张浪潮。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的报纸不到200家;80年代末,全国所有的报纸加起来不到600家;到了90年代末,报纸数量就达到了近2000家。虽然新世纪初,县级以下报纸基本上停办,削减了一点,但纸质媒体依然非常多。仅上海公开发行和基本公开发行的报纸大概就有一百来家,广州也有一百来家,有必要有这么多报纸吗?
  中国的纸质媒体要重振威风,需要做到两点:
  第一,结构规模需要“瘦身”。利用市场杠杆,把没有生命力、没有市场前景的报纸削减掉。一个城市,只要几份报纸就够了。
  第二,报道模式需要改造。过去我们的都市报有“信息超市”之称,即各种各样的新闻都被收录其中,让大家随便挑选,现在这一点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信息超市不在报纸,而在互联网上。过去报纸强调新闻要短平快,现在还能短平快么?
  所以我觉得报纸不是没有了生命力,而是过去我们那一套报道模式没有了生命力,需要改革我们报纸的报道模式。
  报纸本身能够挽救,但需要在内容上下功夫,同时报纸的结构规模上需要调整,需要收缩。我国报纸一直以来要治理的小、散、滥的情况,通过这一次报业危机如果能够得到治理、整顿,对我们今后报业的健康发展是有好处的。■
  (作者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导。此文为作者在《新闻记者》创刊三十年暨《中国传媒业的观察家与思想者》出版座谈会上的讲话,由江海伦记录整理,并经作者审定)
  
  
(本文有插图,详见本期第7、9、10页。)
  
  
主管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主办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