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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大亨”迷思下的“报人”回归
□罗建华
  8月16日《南方周末》评论版发表的《传奇“报人”余纪忠》,引起我的注意。多年前,读过周瑞金写的1998年率人民日报新闻代表团的访台回忆,他感佩中国时报集团董事长余纪忠,在88岁高龄时还坚持值夜班审看要闻和社论,这在我的脑海里烙下深深的印迹,还把它写进日记。如今,余纪忠已谢世10年,这篇《传奇“报人”余纪忠》缅怀这位百岁老人。读完,我才理解标题“报人”为何打了引号,深感余纪忠这个层面的一代报人,难以复制、恐成绝响。
  沉沉撞击我心灵的是文中所言——“彼时有像余先生那样的报人,今天却只剩下‘媒体大亨’了。‘媒体大亨’在这个社会上的形象突出清楚,以至于大家渐渐快要记不得什么是‘报人’了。”
  确实如此。类似的沉痛,不久前已领受过了。那是7月16日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第24期,为陈凯歌做了《凯歌六十霸王远去》的封面专题,说来道去,最后也落到这样的感叹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家对于票房和金钱的敬意,远远超过对于电影本身的热爱”,“导演的身份都从创作者异化为老板了”。
  如同新闻界还有多少“报人”一样,电影界还有多少“电影人”?商业主义侵蚀愈演愈烈的态势下,当事者较劲的,看客们鼓噪的,无不是“‘电影大亨’早早横空出世,中国电影才有希望”。不难理解,前几年没有好剧本、好角色就不愿出镜的陈道明,为何要不无悲哀也不无激愤地说:“现在哪是拍电影,是抢钱!”
  如果眼下的文化图景都以此类推,我们只会发现,“大亨”的幻像弥漫着几乎所有的空间,“人”却在迷失中滑落沉沦。反思当年,默多克在全球海啸般攻城略地,我们惊叹的正是这个“媒体大亨”、“传媒大鳄”玩转资本魔方、迅猛扩张“金钱帝国”的英雄传奇。对于他商业上的大手笔、大神话,我们在齐刷刷表示“高山仰止”时,有谁理会他在新闻传播这个专业领域建树如何?
  直到去年,即使《世界新闻报》在英国爆出“窃听”丑闻,一个庞大的新闻集团似乎成了众矢之的,也仍然缺乏对它之于社会功用的真正价值拷问。反之,默多克“媒体大亨”伸展开来的巨大翅膀,遮蔽了不少新闻从业者的精神天空,我们津津乐道的“不二法门”,是他的亲口宣示——“所有报纸的经营都要赢利,我经营的任何东西都不是为了赢得敬重。”
  于是乎,新闻传播的天平向“赢利”倾斜,招牌是从公众的“知情权”出发,底牌则是从受众的“窥私癖”着眼,变着戏路子迎合及张扬人性中的灰暗因子。所谓“媒体定位”和“报道方向”,骨子里藏匿自身的功利算计;精心细分的市场与人群的“需求”,一定要同自身的“需求”无缝对接。为什么从不缺乏媚俗的信息、低俗的广告、庸俗的作秀,以及隔三差五冒出来的假新闻?正是原因与结果的双重呈现。只见满眼缺少节制的泡沫狂欢,不知究竟是娱乐了受众,还是愚弄了社会?
  一个隐忧显而易见——在“媒体大亨”幻像的热闹追逐中,新闻从业者不知不觉被集体绑架,沦落为“新闻民工”,像只四处乱飞的鸟儿,每天为食而忙、为食而亡,哪还管什么“报人”不“报人”?
  《传奇“报人”余纪忠》一文说:“余先生从来都不是办迎合当下读者的报纸”,他“关注风气、坚守理想,等着有一天种子发芽长大”。真正的报人,守望人类精神家园的春风秋雨,赢利只是为着四季良性循环,赤心所期一天天收获文明的进步。
  非常巧合,这一阵,一部美国电视剧在中国热播,它叫《新闻编辑室》(The Newsroom),激起新闻从业者的共鸣。8月25日《武汉晚报》报道时称之为《写给新闻界的情书》,充满了热度。8月8日《长江商报》整版刊发讨论,大标题直呼《我们要重返新闻界》,就像迷途的羊羔寻找回来的路。
  我们之所以难以释怀,想来还是它高举的“新闻理想主义”标枪,击中了我们失落的痛楚。毕竟,“我们会为正义而拼,为道德而战”、“合乎道德而立良法,违背道德而废恶法”、“不要讨好特定观众群,重塑新闻业,让这个行业重焕荣光”等一句句掷地有声的台词,引起公众逼问:“播的是良心、事实,还是收视率、炒作?”
  该剧主角高声呐喊“比起为100万个观众做糟糕的节目,我更愿意为100个观众做像样的节目”,或许就是我们久久压在心底的呼唤?我们是不是也想与他们一起,挥着拳头一脸坚毅:“消灭谣言、八卦、隐私窥探,向愚昧宣扬真理!”
  从海峡那边到海峡这边,从大洋彼岸到大洋此岸,新闻从业者仍然没有熄灭心中的圣火——虽然这本身也属理想主义,但不执着无“理想”,不执拗无“主义”,这种执着执拗就叫“坚守”!
  从历史的镜像中走来,余纪忠一类“报人”,无非是一袭灰布长衫,民间寒酸文人也。他们夜守青灯看大样的倦容,哪比得上“媒体大亨”遥控股市曲线的潇洒?可偏偏是那些一袭灰布长衫者,笃信“新闻专业主义”,掌如椽大笔,为民众利益孜孜坚守。
  看看老报人萨空了,在民国年代分析有关“离婚案”报道时,那么朴素的人文情怀——“同一离婚案,旨在反映这是一种社会问题的报道,就会重视离婚的原因。例如因为经济困难,一个公务员养不活妻子,以致妻子另有爱人而离异;或丈夫出征,妻子在家无依,而与他人同居,单方声明离婚。这全不是桃色新闻,事实上乃是血与泪凝混在一起的现实社会问题。可是黄色新闻报纸,都能在报道时着重‘另有所爱’、‘与人同居’的事实描画,不厌详尽,反忽略了那造成不幸的原因”。为社会激浊扬清之心,拳拳可鉴。
  这些老报人,不惜举债办报,以一纸系民生、启民智、发民声,清楚知道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有一份沉沉的道义,哪曾想过有朝一日当个“媒体大亨”风光招摇?
  历史翻过一页,时代车轮不歇,从前的辙印还未失去它的光芒。与时俱进的新闻从业者,不可只对前辈表示敬重,更应见贤思齐,并实现新的超越。如果在“大亨”的幻像中迷失“报人”的担当,陷入被金钱纠缠的困局不能自拔,最终减损的,必然是传媒应有的社会功能和责任、“报人”应有的光荣与梦想。
  回归理想,回归报人,我们当然要食人间烟火,但首要的是为大家的“人间烟火”添柴加薪。传媒之所以骄傲地被称为“大众传媒”或“社会公器”,它的利益就在“大众”之中和“社会”之中,而没有更不应有单单属于自身的利益——有和无,便是“传媒大亨”和“报人”的区别吧。■

主管单位: 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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