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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评为时而著 教育因势而变
——互联网时代评论写作的变与不变
■张涛甫
  时评是时文,是时代巨手中的“泥塑”,同时为时代留声、塑型。“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此言,道尽时与文的辩证法。
  互联网崛起,打破了少数人对传播的渠道垄断和内容垄断,普罗大众获得了俯拾皆是的发声机会,意见市场的容量和结构发生惊人的巨变。在这一背景下,评论市场的变化天翻地覆,一时间,公众意见出现非理性繁荣和“流动性过剩”。主要表现为:公众“口水”泛滥,溢出了精英们可承受的吃水线。正如马修·弗雷泽、苏米特拉·杜塔在《社交网络改变世界》一书中所言:“当大众不仅不再对发言权痴迷,而且已经拥有了这一权力时,这一切就会发生。大家都知道,互联网已经让他们拥有了完全合理选择所必需的信息。他们不必通过购买报纸杂志、看电视或听广播,就能获取产品信息,他们现在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实际上,他们也可能是新闻记者或评论家,甚至也可能是生产者。” 人人都有发言的机会和权利,人人也可以就公共话题发声。发言门槛降低以后,发声者多了,倾听者就少了。众声喧哗,意见市场的秩序嘈杂热闹,时评写作作为专业化的写作是不是就没有必要了?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人人都可以做家常便饭了,就不要餐馆大厨了?显然不是。我们认为,恰恰相反,人人发声,降低了评论进入的门槛,正倒逼专业评论提高技战术水准和立身之本。
  时代在变化,要求评论写作顺应时变,把握变的辩证法。在新媒体时代,评论写作需要如下应对:
  洞察世道人心。卡尔·雅斯贝斯在分析新闻业时曾提出这样的观点:没有新闻界,现代世界是不可能生存的。报纸作为对于群众生活状况的意识构成了我们时代的精神生活。新闻报刊虽然最初只是交流各种观点的一种简单工具,现在却在世界上占据了支配地位。它创造的生活知识具有被普遍理解的明确性。新闻记者通过改变人们在群众中形成的思想,而部分地决定这事变的进程。在事变的过程中,他知道拥有影响他同胞的头脑的力量。他是创造当前状态的参与者之一。 新闻传媒业是连接时代和现实世界的纽带,新闻从业者不仅负责告知人们世界是什么样,同时会影响人们头脑对世界的感知和理解。新闻业作为连接公众和世界的中枢神经系统,它的立场、视角以及所见所识,乃至观察和分析周遭世界的思想和情感,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公众的观感和思想。新闻评论写作,不再拘泥于事实细节或真相本身,而要表达对事实和事件的态度和思想。它不是一般经验性的描述和再现,更强调对事实的看法和立场,即超越了对表象经验的规约,告知受众如何看待新闻事件。在互联网时代,信息资讯不再匮乏,不同成色的信息拥挤在一起,干扰事实的呈现,让真相模糊起来。为此,评论人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让真相从信息的瓦砾碎石中凸显出来,以正视听。另外,也要求评论人在互联网新意见阶层中,拥有截断众流、力搏千钧的意见力量。如何在“流动性过剩”的舆论场中,拥有一锤定音的能量,有引领公众思想的意见领航能力?这就需要在世道和人心之间找到准确的入口和出口,能精准把握时代和人心的脉搏。
  掌握表达之道。专业化的新闻评论是纸媒时代的产物,后来遭遇电子媒介的冲击,评论的形态和形式随之改变,比如,出现了广播评论以及电视评论等评论形态,被电子媒介赋予了新的表达手段和形式。互联网这种超级媒介铺天盖地而来,网络评论应运而生。互联网评论的表达边界大大拓展了。从表达主体来看,大量草根评论员的进入,改变的不仅仅是言论的分贝,关键是表达形式也大变。草根评论员从民间来,其身上带有民间的草莽和泥土气息,其言说风格也不一样。他们说话开口见喉咙,粗粝生猛,有清新之气,有时甚至故意不好好说,把理说偏,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带毒营销”。草根评论员思想、能力参差不齐,价值观分殊也较大,表达手法和套路不尽相同。
  深谙网络传播堂奥。技术在变化,互联网表达技巧也要随之而变。但很多时候,网民已经过河了,评论者还在摸石头。互联网的即时性和交互性特质,要求评论者不能固守在自己的宅子里。“无社交,不新闻”渐渐成为当下传媒业的共识。同样,评论写作也进入社交化时代。社交化时代的评论写作,首先要求作者放低身段,不能一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不论是道德优越感还是智慧优越感,否则,会对受众构成冒犯。其次,要求评论者在表达技巧上要习惯用受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表达观点和见解。比如,现象级公众号咪蒙的走红就与其迎合受众的趣味有关,咪蒙公众号的爆款与其曲意迎合受众的“重口味”密不可分。当然,咪蒙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一味讨好卖乖,曲意迎合,咯吱受众的痒痒,说到底是为了“圈粉”,眼里盯着那份优厚的市场回报。网络时代评论者需要“卖萌”,但无原则无节操的“卖萌”也是要警惕的。再者,评论人以生产观点内容产品为主业,但也需要懂得新媒体的技术机理。在传统媒体时代,评论员完成评论写作交给编辑就完事了,但在社交化的今天,仅仅完成写作这一环还不够,评论上线才意味着互动的开启,受众的跟帖和回馈需要即时关注,并给予及时的反应。也就是说,社交化的评论强调传受双方的多回合互动。评论景观不再是评论员的“单口”表达,而是要评论者身处舆论现场,主演一场意见的演出。
  虽说,评论需要移步换景,强调时空切换和“看人下菜”,但并不意味着评论写作就是流水作业,没有什么稳定性。其实,评论写作有其稳态的东西,主要表现为:
  其一,守望公共责任
  美国哈钦斯委员会在其著名的《一个自由而负责任的新闻界》中指出,没有哪种公共服务比传播服务更重要。 评论写作从事的即是传播服务。这种公共服务甚至比律师、医生、教师的工作还重要,因为其影响面比三者更广。评论作为公共性言说,须将公共利益放在首位。
  其二,保持距离感
  记者能够实现被普遍化的现代人的理想。他自觉把他的命运与时代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能够投身于当代的张力和现实,并对这些张力和现实采取一种反思的态度。 评论写作是一份积极“入世”的工作,但评论员的“入世”不是全然埋首于经验现实,而是要求眼界和识见均要高出一般人,要评论员有穿越世相和表象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即要求评论员有“出世”之努力,不仅能看到脚下的方寸土地,还能看到远方和天空。
  其三,依循说服之道
  评论写作就是用思想和判断去影响他人。言论表达就是说服他人的过程。在资讯高度发达,民智打开的今天,依靠信息时差和落差去说服他人似乎越来越难了,在很多时候,受众掌握的资讯比评论员还要多,被说服者懂的道理被说服者还要多,传受双方的观念的水位落差并不大。在这种情况下,评论员如何立言?这要求评论者具有更高的说服水平,深谙说服之道。关于说服之道,传播学者已做了比较精深的探索。比如,关于说服性观点的组织,也是很有学问的。霍夫兰、贾尼斯、凯利在其名著《传播与劝服》一书中提出,说服传播效果不仅取决于动机诉求的选择,同时也依赖于那些支持观点的论据组织方式。诸如,最有力的说服性观点是应该开门见山地表述,还是放在结尾说才比较好?哪些类型的内容明确陈述出来比较有效?哪些类型的内容最好暗示才会有效?从目前来看,回答这类问题更像是一种艺术而非科学,但对传播学者来说,他们更关心和感兴趣的是,当同样一则信息以不同的组织方式进行传播时,决定其传播效果的因素到底是什么?当然,只研究影响信息组织方式的理论因素,很难形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还需要将大量关于注意力、理解力、动机、学习的原理或因素纳入研究范畴。 毫无疑问,评论写作作为一种经验艺术,不太在意说服的理论,而是按照职业经验判断,按照文法组织的套路推进。其实,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经验主义惯性,在互联网时代可能遭遇不少困难。说服之道不仅仅关乎文法技巧,虽然它是一个关键环节,但不是唯一环节,知其一不知其二,是难以顺畅打通言论说服的所有环节的。
  其四,执守常识
  新闻业不需要有什么高深的知识和理论,虽然它以社会关怀为己任,但也不需要新闻从业者具备社会学家的理论和知识;新闻从业者的技艺来自于社会,是经验取向的,但要求对社会变化有过人的敏感和悟性。评论员以生产和传播思想和见识行世,但其思想和识见并不局限于专业领域,而与公共性同在。很多时候,评论员的思想和见识是常识级的。在一个常识稀缺的时代,可能就流行两种东西:一是没心没肺的傻乐;再就是假正经和伪深沉。这两种东西都与人的理想心性和智慧绝缘。在浮华的红尘中,常识并不总是在场,却经常被遮蔽,这就需要评论者从公共言说出发,打捞那些沉落的常识,对公共社会启蒙。
  新媒体技术革命催生全媒体时代。新媒体革命深度改写了此前报纸、电视台、电台等各自为政、分而治之的媒介形态。面对社会转型、传播技术革命以及传媒业洗牌的多重冲击,新闻传播人才培养如何开展?已成为整个新闻传播教育界关切的头等大事。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新闻传播教育机构,有责任为新媒体时代的中国新闻传播人才培养探出一条新路。2013年以来,我们聚焦新闻传播人才专业能力培养这个核心任务,着力打造适应新媒体时代所需要的新闻传播专业能力培养框架,经过多年探索提炼,积累了一系列经验,尝试探索一条新闻传播专业能力培养的新路径。
  当前中国新闻传播教育面临的最大的短板是:与新媒体时代相匹配的专业实践能力的培养。新闻传播教育机构不能在象牙塔里培养人才,需要在时代和实践的激流中训练专业能力。我们的新闻传播专业教育必须激发学生对被新媒体激活、点燃的社会的强烈志趣,打开他们通往“新世界”的广角视野;必须催动学生运用新媒体时代所掌握的专业知识直面社会现场,强化他们理解社会、理解世界的专业能力,塑造他们的正确价值观和专业理念。新闻传播教育须打破因袭多年的传统教育方式,尤其要改变传统专业实践培养模式,改变传统“手工业”培养模式,以新的培养方式和路径,与全面打开的世界对接,与新媒体时代对接,与巨变的媒体生态对接。
  为此,复旦新闻学院尝试颠覆传统线性、狭义的专业实践理念和框架,强化专业实践能力对“话语权”的掌控,意在保持与业界一线“零时差”。我们改变了传统专业实践局限于“小实习+大实习”狭义实训框架,打破传统专业能力培养的线性流程,在学院与业界之间建立“旋转门”机制。通过导入业界资源,将实践端口迁移。这种模式创新适应了新媒体时代新闻生产和传播渠道“机构化”和“非组织化”并行的趋势。学生从传统实践的“喂食”吃到现在的“找食”吃,“话语权”的转换强化了新媒体时代学生全新的专业实践能力。
  本书收录的是复旦新闻学院学生近两年的评论作品,我作为复旦新闻学院评论课程老师,见证了这些评论新苗的成长,内心特别欣慰,看到他们拔节成长,他们的评论从青涩渐向成熟,我就像一个专事稼穑的农民,春种秋收,心中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平时,我虽然也从事业余评论写作,隔三岔五,有文字面世,但看到我们学生文章的发表,总比我自己文章问世还要开心。中国新闻评论的未来是这茬90后、00后的年轻人的,即便他们现在的文章还不够成熟,但有必要把他们带入中国一线评论现场,在评论的深水区泅渡,施展身手,在实战中拓展训练,锤炼本领,让他们把握一线评论的道与技,深度介入中国新闻评论实践,告别坐而论道,在水里学游泳,结结实实地长肌肉,练筋骨,努力把这批“激扬文字”的新闻学子训练成为中国新闻评论的“青年近卫军”。■
  
①马修·弗雷泽、苏米特拉·杜塔:《社交网络改变世界》第184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②卡尔·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第88-9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
③新闻自由委员会:《一个自由而负责任的新闻界》第48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④卡尔·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第9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
⑤卡尔·霍夫兰、欧文·贾尼斯、哈罗德·凯利:《传播与劝服》第99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张涛甫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执行院长,教授、博导。本文系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学生时评集《激扬文字》写的序言。
  
  
  
  
主管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主办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