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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性视角下移动短视频的空间生产、消费与价值悖论
■何志武 董红兵
  【本文提要】移动短视频并非只是信息传播的新形态,更是一个展示自我、获取他人注意的空间。本文以可见性作为切入点,就移动短视频平台如何进行空间生产与空间消费进行了研究。研究发现,平台在物质性空间里设置了可见性的“密码”,推动了空间内容的生产,同时通过拓展社会关系,再造了一个社交性空间。传播过程中,平台以祛魅及赋魅的方式,增进了空间消费。然而,这也可能引发个人主体的衰落及社会群体的隔阂等价值悖论,需要引起注意和反思。
  【关键词】移动短视频 可见性 祛魅 赋魅
  【中图分类号】G206
  
  截至2018年12月,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达6.48亿。①同年,快手和抖音用户日活跃数分别突破1.6亿和2.5亿,②移动短视频正成为国民“新宠”。在移动短视频平台(以下简称“平台”)上,每个用户都在尽情展示自我,争夺他人注意,一系列问题就此产生:平台如何建构展示空间?如何助推用户影响力?怎样促进空间消费?这些问题关系着平台的持续和发展,亟待探索和研究。
  
一、可见性:理解媒介的新视角
  丹尼尔·戴扬认为,关于媒介的研究需要从媒介效果和媒介霸权转向对可见性的探索。所谓可见性(visibility),包含着看见和获得他人注意的双重含义。③在福柯的眼中,可见性与空间的监视权力相关,他以全景敞视监狱为例,认为正是由于被囚禁者的持续可见才确保了权力自动地发挥监视作用。④没有媒体的时代,个体所能看见和获得他人注意的空间十分有限。汤普森指出,电视等媒体的出现扩增了个体可见的空间范围,⑤这种“媒介化的可见性”具有非在场、非对话、无限开放的特点。⑥然而,“媒介化的可见性”在扩展个体可见范围的同时,也暴露着隐私。格雷厄姆·梅克尔认为,不能以狭义的隐私概念来理解用户在社交媒体的互动,要看到社交媒体使用户之间的交流得以在同一框架内被他人可见。⑦戴扬也指出,新媒体时代公众对可见性的需求日益旺盛。他认为,可见性是人的一项权利,它包括被看见的权利,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的权利,以及给予他人可见的权利。⑧因此,除了要看到媒介信息的功能效用外,还应将媒介与可见性联系起来。
  基于上述文献的爬梳,研究移动短视频时,不应只把其理解为信息传播的新形态,还要看到它推动用户记录生活、记录自我的理念与用户对可见性的需求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因而也应将其视为用户表达自我、彰显自我的空间。为此,本文将以可见性作为切入,围绕以下问题展开研究:1.移动短视频是如何以可见性需求为突破,促进空间生产的;2.移动短视频如何提高用户对可见空间的消费,促进平台的资本增值;3.移动短视频记录生活的理念蕴藏着感知全世界,自我拥有一定影响的愿景,最终却可能引发个人主体的衰落等价值悖论,它是如何产生的?
  
二、可见性下的空间生产:物质性空间构筑与社交性空间再造
  “新媒体因其技术特性,既可以承担‘自由言说’的角色,也可以实现类似实体空间中的整合多重视觉元素的‘自我表演’的可见性”。⑨作为一种新媒体,移动短视频平台生产了一个包括MCN(Multi-Channel Network,即为内容生产者提供专业化服务与管理的机构)、媒体、政府、个人等多种主体在内,各个用户皆可展示自我、获取他人注意的可见性空间,这种空间生产是通过建构物质性空间和社交性空间来实现的。
  (一)物质性空间的构筑:外置和内嵌可见性的“密码”
  抖音、快手、火山、美拍等平台均以视觉表演见长,它们利用其经济、技术等优势,通过生产和开发多种功能特效,降低用户自我表达与自我呈现的难度,为用户构筑了一个表达自我、吸引他人注意的空间。由于移动短视频的内容是物质世界的信息化投射,因此这种空间具备了物质性。⑩在这样的物质性空间里,平台以发放奖励、补贴等方式,招募和蓄养了包括MCN、“网红”、普通用户等主体在内的内容创作者,激励他们生产优质内容,如抖音就签约了2000名几乎来自各个细分领域的“素人”并对其进行流量扶持,[11]美拍、快手等也启动了与MCN的合作计划。[12]但是,用户的注意力毕竟有限,要获取更多关注,各个主体就必须展开激烈争夺,为此,平台在物质性空间里外置和内嵌了两种可见性“密码”,通过激励各主体深度参与,推动空间内容的繁盛。
  1.外置可见性的指标与扩增路径
  这表现在:其一,量化可见性的各种指标。在平台上,各类用户的粉丝、点赞、播放、评论等数量被清晰地展示出来,这些指标成为衡量其能否被他人广泛注意和观看的重要标准。指标热度越高,用户被平台推荐的可能性就越大。其二,设置可见性权威的获得路径。可见性权威是判断用户是否具有影响力的重要标志,只有被赋予权威,用户才能优先被他者识别,也才能更好地集聚注意力。为保障可见性权威,平台为各类用户设置了个人、企业和机构三种认证方式。在火山,普通用户的粉丝量超过50万才能加V认证,而抖音、快手只要达到1万粉丝即可申请加V。其三,设定可见性的扩增权限。与快手、火山、美拍等相对均质化的时间不同,抖音普通用户的展示时间只有15或60秒,但只要超过1000粉丝,用户就能拥有长视频权限,其展演自我的时间就愈加充裕,赢取他者视线停留的时间也就可能更长。总之,上述指标路径的设定为媒体、专业拍客、“网红”等主体在平台获取可见性提供了具体的方向指引,为此他们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得到平台更多的曝光量,而普通用户要提高自身影响力,也须不遗余力地提高“涨粉”速度,生产优质内容。
  2.内嵌可见性的算法推荐机制
  可见性指标路径提升了不同主体进行内容生产的动力,算法机制的内嵌进一步扩张了可见的空间,加快了内容的生产速率。“移动通信和带有位置服务的社交网络所产生的数据,为连续观测基于地理位置、人口属性、社交网络、兴趣属性、移动路径、到达频率、消费习惯、意见表达等信息的行为提供了可能”。[13]依托于大数据、LBS定位等技术,平台不断跟踪和挖掘用户的点赞、评论、转发、暂停、播放等指标热度,组合运用协同过滤推荐、内容推荐、混合推荐等多种算法,对用户进行分类和贴签。由此,平台不仅可以知晓用户外显的身份、地域等属性,亦可研判预估其内隐的情感偏好,完善和优化用户画像,在相似用户之间建立关联,以此打破传播的壁垒,使用户之间形成多对多地观看。对用户而言,为提高其内容热度,增加被他者观看的机率,就必然迎合算法逻辑,生产和分享各式各样、新奇独特的内容,因而不断放大他者观看的视域。现下,从庙堂到江湖,由街头至巷尾等源自公共场景的内容在平台变得无处不在,用户观看的同时,也主动生产着包括家庭生活、床笫对话等在内的私密场景。可以说,正是基于算法推荐机制的内嵌,平台完成了对海量用户的分析和匹配,扩大了平台空间的可见范围,增进了空间内容的再生产。
  (二)社交性空间的再造:连接与拓展个体的社会关系
  有学者认为,新媒介即关系,强调新媒介对个体的角色、文化等关系产生深刻影响。[14]有学者表示,新媒介更重要的功能在于连接,研究关系的连接比研究关系更为重要。[15]无论是关系,还是连接,新媒介的本质都是将关系导流,实现资本增值,因而如何连接社会关系就尤为重要。为此,平台以影像为纽带,以契合用户的可见性需求为突破,连接并延伸个体的社会关系,再造了一个社交性空间:
  1.迁移并延伸个体的社会关系
  “社交媒体中关系的本质就是人际关系,把线下的人际关系迁移到了线上,再扩展到社会关系,然后利用这些关系资源实现价值转换,最终形成社交媒体上的关系闭环”。[16]为此,平台首先迁移个体的强关系。平台设置了手机号码、微信、QQ等多种登录方式,既方便用户快速注册使用,又便于平台申请读取用户在其他社交媒体上的血缘、地缘、业缘等强关系。当用户浏览或发布作品时,平台会基于社交推荐向其好友或相似属性的用户进行推送,以提高该用户的可见性,促进关系的勾连。其次,延伸个体的弱关系。平台鼓励用户编撰个人资料,在发布内容时打上标签,这有助于算法判断用户喜好,勾连相似个体。同时,平台上每个用户的动态、点赞、音乐使用等都容易被他人直观,无论在视觉还是听觉上,藏私的空间都被大幅压缩,便于平台建构趣缘等弱关系。最后,拓展用户的关系圈层。抖音、快手、火山等平台均开通了“同城”功能,不仅在线上进行用户与用户关系的耦合,还为用户线下的邂逅社交提供便利,因此促进了用户关系圈层的延伸与巩固。
  2.以人为媒再造社交性空间
  网民热情参与视频生产的原始动力在于将短视频作为个人记录生活、自我表达的一种新手段。[17]为满足用户的这种可见性需求,各平台尤其注重那些能够引起个体情感共鸣的内容传播,以此吸引用户关注和参与。纳迪发现,魔兽世界中的公会、节点合作等方式提高了个体参与游戏的动力,而公会的聊天频道同样起着重要作用,游戏者往往在此聊些生活话题,这些信息虽然简短,却让成员们理解了他者的生活。[18]就移动短视频而言,评论区里的调侃、鼓励、争论等留言同样提升了用户的观看兴趣,激励他们彼此进行心得体验的分享,增进了用户之间的互动与社交往来。此外,平台还开展了包括海草舞、C哩C哩等在内的各式主题活动,鼓励各类用户进行跟拍、合拍和不断创新,由此进一步增加用户之间的互动强度,促使他们贡献更多富含个性化、生活化的影像内容。这种模式下,平台上的各种短视频可谓“深入人心”:内容上,用户的吃、穿、住、用、行等均被一一打包;类型上,从公域到私域的所有场域均有所覆盖;景观上,从荒野到闹市几乎所有景像都有所涉猎;音乐种类上,从本土到国际无所不及。然而,平台的目的并非在于影像,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19]当用户在观看、模仿这些短视频内容时,平台则以人为媒,根据用户之间的点赞、评论、分享等信息交往实践,将他们的各种强、弱关系进行编织和重组,培养及增加明星、“网红”等主体与粉丝之间的互动黏性,聚合并沉淀这些社会关系,提高各类用户被看见和被关注的可能,一个社交性的空间就此形成。
  
三、可见性下的空间消费:祛魅与赋魅
  “空间既是生产和消费的中间环节,又是生产和消费的目标及本身”。[20]当物质性与社交性空间建构完成后,空间的消费实践即对用户注意力的消费就必然展开,因为只有锁定用户的注意力,资本才能完成导流、转化和增值。为此,平台进行了周而复始地祛魅与赋魅,以确保用户能够“流连忘返”。
  (一)理性化下的不断祛魅
  祛魅即消解神秘感与吸引力的过程。乔治·瑞泽尔认为,理性化导致了祛魅,而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可控制性与理性的不合理性则构成了理性化的五个维度。[21]就资本而言,效率即节省成本,加快资本增值;对用户来说,效率则是在短期内获取最大信息,满足自我需求。在平台上,资本与用户的效率目标出现了某种重叠:智能分发节省了大量人工成本,提升了推送的效率和精准度,而平台的人气榜单、热门话题等亦组成“商品目录”,为各类用户迅速知晓空间内的注意力分布提供指引,便于其针对性地生产内容。可计算性强调事情能够被统计量化。传感器、大数据、LBS定位等技术的成熟使用户的信息交往、信息实践等行为能被统计量化,平台对用户注意力的分析能力因此与日俱增。随着算法机制的迭代升级,平台对用户行为的预测效率变得更高,这也意味着其控制用户的能力变得更强。
  尽管MCN、媒体、“网红”、普通用户等各类主体在平台上有着激烈竞争,但对平台而言,这些都是提高流量和资本增值的数字劳工。[22]为此,资本以满足可见性需求为名,借助平台的理性化逻辑,不仅全景式观测用户的外在行为与内隐情感,而且将用户此前、此时、此后的注意力走向变得清晰可辨。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生产车间,抑或美食妙招乃至高精尖科技,只要用户显露出某方面的注意力消费痕迹,平台就会从这些劳工创造的内容中进行挑选和投递,根据用户的使用反馈程度调整匹配度,满足不同用户多样化、个性化的需求,呈现“千人千面”的效果。这种机制影响下,世间万物及各类场景中的种种神秘感也被不断剥离,平台在满足用户喜好的同时,也完成了对生活世界的祛魅,为此许多网友坦言“在抖音认识了全世界”、“在快手见识了百态人生”。通过理性化的祛魅,平台既黏滞了用户的注意力,又掌握了其消费情况,还将这些注意力引流到广告、电商等第三方,实现平台、第三方、劳工等多方互利,带动资本的转化增值。
  (二)奇观制造下的再次赋魅
  在理性化驱使下,平台自身的吸引力也在下降,而只有永葆吸引力,用户才能“爱不释手”。因而,平台还开始了重新赋魅,即重添吸引力的过程。瑞泽尔认为,奇观是充满戏剧性的公共展示,新消费工具通过内爆、时间与空间来创造奇观,为自身重添吸引力。[23]因此,移动短视频平台也以影像为核心,循环再造了各类奇观:
  1.奇观制造首先体现在时间感的丧失
  即用户在纷至沓来的影像轰炸中失去对时间的察觉。网络社会崛起后,时间不断内爆,无时间之时间产生。“无时间之时间产生于当某个既定脉络——亦即信息化范式和网络社会——的特征,导致在该脉络里运作之现象的序列秩序发生系统性扰乱之时。这种扰乱可能采取的形式有:压缩各种现象的发生,指向立即的瞬间,或者在序列中引入随机的不连续性。” [24]依托网络优势,平台消解了内容生产与消费的时间束缚,只要打开其客户端,用户就可随心所欲地“出场表演”,无止无境地浏览观看。与此同时,“资本的周转时间的加速,预设了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的更快速转变”,[25]在快手、抖音、火山等多个平台上,普通短视频的时间被严格限定在60秒内,这意味着大量的影像既能实现迅疾变换,又可被用户快速观看,便于用户更好地融入沉浸。在不断变换的影像刺激下,用户时刻对丰富的影像内容充满好奇,也时刻保持着亢奋,对时间流逝则浑然不觉,“刷到停不下来”就是这种情况的绝佳注解。据《2019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显示,公众每天平均刷38分钟短视频,[26]如果按照每条短视频时长15秒计算,每位用户日均观看短视频的数量就达152条。可以说,时间的压缩虽然加快了单个短视频的衰朽,却在整体上延续了平台的魅力和生命,平台则借此不断赚取用户的注意力,最终以广告投递、电商付费等方式实现资本的转化扩张。
  2.奇观制造还体现在空间体验的重塑
  物理空间的隔离塑造了个体前台、后台等多种行为。电子媒介出现后,场景界限消融,空间得以流动。“电子媒介通过改变社会场景的界限,不仅是简单地使我们更迅速更详细地接近事件或行为,它们还给了我们新事件和新行为”。[27]在短视频平台上,现实生活的物理隔离被彻底消除,用户的空间感也被加以重塑——仅仅滑动指尖,用户就可在各种场景之间随意跳转,通过自由切换,其视线也被无限延伸,一个广阔无垠的影像空间就此诞生。穿梭于无限景观之中的用户不仅失去了时间感,还从变换不断的影像空间中满足了各种感官体验,这种空间体验还从线上走到线下,诸如西安摔碗酒、重庆轻轨穿楼等场景不仅在平台获得了可见,而且成为“网红景点”,带动更多用户前去“打卡”和“种草”,客观上鼓励了新空间的生产,也大大增加了用户对平台的使用依附和延宕时间,使平台达到了重新赋魅的目的。
  3.用户的自我生产也加大了奇观的制造
  互联网时代,更多产消者将有助于创造更为节俭的奇观。也就是说,产消者将通过他们自己来创造奇观,而且对于涉及的企业来说没有任何成本。[28]为便于用户生产和消费更多奇观,各平台竭力降低参与难度,不断生产和开发多种功能特效,无需经过职业培训,用户就可一键增添动画道具,自由添加音乐,设置多种播放效果。经过影像、音乐、特效的自主“混搭”,各平台的短视频变得愈加好看、好玩。这种简单有趣又极易制作效仿的新奇体验调动了用户的参与积极性,也使他们乐意成为平台的产消者,更多贴合用户情感个性的奇观因之产生,因而也更易被用户注意和消费。仅在2018年,就有1.9亿用户在快手发布作品,日均上传原创作品数超过1000万,[29]而抖音更是有16%的作品直接源自用户参与的话题挑战。[30]可以说,平台对可见性需求的回应,满足了用户“刷存在感”的需求,也节省了成本,达到了创造节俭奇观、为平台赋魅的目的,从而加快了空间消费的进程。
  
四、可见性下平台的价值悖论
  通过不断地祛魅与赋魅,以可见性见长的短视频为用户描绘着分享自我、感知全世界的美丽愿景。这一理念下,平台里的生活本应色彩斑斓,人人皆可获得一定影响。然而,资本主导下的可见性却可能引发个人主体的衰落及社会群体的隔阂等价值悖论,值得关注并引起预警。
  (一)个人主体的衰落
  在循环往复的祛魅与赋魅下,平台源源不断地上演着各种恶搞、趣味、揭秘、解说等短视频,它们或是以新奇之状接受用户观看,或是以恶搞之态被公众围观,“短视频里认识全世界”与“短视频里的沙雕网友”成为平台富有吸引力的微妙注解。然而,极富魅力的背后却映射出个人主体的衰落。
  过去,资本能够构建一幅时尚、中产、物美价廉等消费图景。在此期间,消费者把身体浸染于想象的图景中。[31]现在,资本通过一系列视觉化的展现方式,在平台建构起一幅光怪陆离的消费拼图。可见性生产速率的提高加快了平台空间的内容生产,拓展了用户的社交边界,不断地祛魅与赋魅更是凝聚了大规模的注意力,诱使各类用户将时间精力投入到内容的生产,以便吸引他者关注和追捧,提高成名获利的可能。“在诱惑性消费之中,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待消费者主动‘献祭’自己的身体。大众主动将自己的闲暇时间转化为异化消费的时间,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原料’,利用资本体系提供的各种工具,将其转化可供自我和他者消费的‘景观’。” [32]这种景观在时下的最佳体现就是身体表演变为短视频平台的新主角,这其中既有被主流价值肯定的技艺、娱乐等身体展示, 也有着粗陋、暴力等原始物语。[33]在不断地看与被看下,个人的身体发生异化,其主体性也呈现出一定的衰落:线上,几十秒的影像左右了内容生产者与用户的社会关系,其互动频率、互动程度乃至互动关系的建立都可能围绕影像而随时兴盛、随时陨灭,为稳固这种社会关系,部分生产者以身体为秀场,频频进行炫丑、秀残等突破社会价值底线的表演;线下,公众共同凝眸于短视频平台却又心不在焉的“在场的不在场交流”情景亦变得寻常可见。有研究甚至发现,用户日观看抖音短视频的时间越长,其焦虑、人际关系等问题就越严重。[34]可以说,在平台“记录生活”的理念下,用户不断认识着世界,却也逐步“忘却”着世界。
  (二)社会群体的隔阂
  通过物质性空间的构筑与社交性空间的再造,资本推动了用户在平台的自我表演和自我生产,通过祛魅与赋魅,平台上的影像得以快速流动和不断变幻,自始至终,资本的逻辑决定着平台的逻辑,主导着用户获得可见性的多寡与丰瘠。然而,理性化地祛魅也会带来不理性的后果,加剧社会群体的隔阂。
  有研究者认为,新媒体打破了以往社会分层的对话机制和模式,促使不同阶层群体能够广泛对话。[35]柯兰等学者却表示,社交媒体非但没有加深人群的理解,反而强化了既成的社会等级和封闭的社会群体。[36]随着算法在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平台本身亦可能产生偏向,影响公众的态度,[37]加剧人群的分歧隔阂。然而,不同类型的社交媒体是否同样会造成群体隔阂,学界尚存一定争论。就快手、抖音、美拍等平台而言,可见性赋权使平凡的底层叙事得以大量涌入公众视野,用户的观看视域被不断放大,通过短视频“认识全世界”成为平台的魅力所在,也成为公众的重要期许。不过,资本的逻辑决定着平台的游戏规则,这种规则即是以注意力分布决定不同内容创作者的曝光量,直接影响他们被看见注意的程度。各类创作者要持久地凸显自我,就必然对其所处的场景环境进行“包装”以博人眼球。尽管如此,能被注意的创作者仍然只是少数,他们本身还有着自我认知与呈现能力的局限,因此未必有群体代表性,而短视频本身也有着短、奇、碎等缺陷,两者的互构极易造就媒介化世界的失真,固化用户对他者的想象判断,加剧社会群体的隔阂对立。以乡村类短视频为例,市场竞争决定了各平台的风格定位,促使其对内容生产进行布局引导,而技术、文化等限制又使得底层群体往往采用猎奇、夸张等方式求取关注。经时间限制及算法机制的进一步影响,乡村类短视频呈现出鲜明的类型化、浅表化、碎片化,真实乡村的多种面向与复杂特性被不断抹平。伴随着短视频的强力视觉冲击,不同社会群体对乡村人物、乡村生活、乡土风情的理解表现出或是纯真美好,或是荒诞堕落的认知偏向,群体之间的意见分歧进一步拉大,短视频里“认识全世界”只能流于理想,很难实现。尽管尚未有实证研究表明短视频平台直接促成了群体的隔阂,但“残酷底层物语”的刷屏、知乎网友与快手用户的激辩、抖音用户与快手用户的相互鄙夷等都表明,短视频平台可能加深了草根与精英的对立,强化了高雅与“低俗”的趣味区隔,对此更应保持关注。
  
五、结语
  通过物质性空间的构筑与社交性空间的再造,短视频平台实现了可见性空间的生产。通过祛魅与赋魅,时间感与空间体验的重塑,平台促进了可见性空间的消费,“抖音五分钟,人间两小时”、“通过快手见识百态人生”成为移动短视频富有影响力的时代宣言。然而,这也可能引发个人主体的衰落与社会群体的隔阂等价值悖论。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境况下,如何走出这种价值悖论,更好地观照现实生活,应成为下一阶段反思探索的重点。■
  
①《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6.48亿“中老年”用户数量增长明显》,中国新闻网2019年5月28日,http://www.chinanews.com/cj/shipin/cns/2019/05-28/news817392.shtml
②参见:《1.9亿人在这里展示了自己》,快手日报微信公众号2019年1月25日,https://mp.weixin.qq.com/s/aLxMaA9dH2Llt6Afrd7bIg;《2018抖音大数据报告:手势舞走红,金毛最惹人爱,北京成抖音之城》今日头条2019年1月29日,https://www.toutiao.com/a6651838654626923011/
③姜红、开薪悦: 《“可见性”赋权——舆论是如何“可见”的?》,《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④[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第226页,刘北成、杨远婴译,三联书店2003年版
⑤John B.Tompson.(1995).The Media and Modernity:A Social Theory of the Media.Polity Pressp.129.
⑥浦玲丽:《网络公共领域中的可见性问题研究》,《今传媒》2018年第8期
⑦Graham Meikle.(2016).Social Media: CommunicationSharing and Visibility.Routledge,p.93-94.
⑧Daniel Dayan.(2013).Conquering Visibility,Conferring Visibility: Visibility Seekers and Media Performanc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umunication, (7)139.
⑨孙玮、李梦颖:《“可见性”:社会化媒体与公共领域——以占海特“异地高考”事件为例》,《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
⑩吕永峰、何志武:《逻辑、困境及其消解:移动短视频生产的空间实践》,《编辑之友》2019年第2期
[11]《抖音从何而来、向何处去》,腾讯网2018年5月28日,http://tech.qq.com/a/20180528/014381.htm
[12]参见:《美拍跟10家网红经纪公司合作,免费提供流量》,钛媒体2017年9月27日,https://www.tmtpost.com/nictation/2822345.html;《快手启动“MCN合作计划”鼓励优质内容生产》,界面2018年7月27日,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2341776.html
[13]郭小平、李晓:《流动社会的智能新媒介、移动连接与个人隐私——雷蒙德·威廉斯“流动的藏私”理论再阐释》,《现代传播》2018年第10期
[14]陈先红:《论新媒介即关系》,《现代传播》2006年第3期
[15]谭天、王俊:《新媒体运营:从“关系”到“连接”》,《编辑之友》2017年第12期
[16]谭天、汪婷:《接入、场景、资本:社交媒体三大构成》,《中国出版》2018年第8期
[17]彭兰:《短视频:视频生产力的“转基因”与再培育》,《新闻界》2019年第1期
[18]Nardi BHarris J. (2006).Strangers and Friends: Collaborative Play in World of Warcraft, Acm Conference on Computer Supported Cooperative Work. DBLP, 152.
[19][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第4页,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20]孙全胜:《空间生产——从列斐伏尔到福柯》,《江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
[21][美]乔治·瑞泽尔:《赋魅于一个祛魅的世界——消费圣殿的传承与变迁》第108页,罗建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
[22]吕永峰、何志武:《逻辑、困境及其消解:移动短视频生产的空间实践》,《编辑之友》2019年第2期
[23][美]乔治·瑞泽尔:《赋魅于一个祛魅的世界——消费圣殿的传承与变迁》第171页,罗建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
[24][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第564页,夏铸九、王志弘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
[25]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第393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26]《我国网络视频用户规模7.25亿国人每天平均刷38分钟短视频》,手机人民网2019年5月29日,http://m.people.cn/n4/2019/0529/c120-12764240.html
[27][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第39页,肖志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28][美]乔治·瑞泽尔:《赋魅于一个祛魅的世界——消费圣殿的传承与变迁》第298页,罗建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
[29]《1.9亿人在这里展示了自己》,快手日报微信公众号2019年1月25日,https://mp.weixin.qq.com/s/aLxMaA9dH2Llt6Afrd7bIg[30] 《2018·抖音研究报告》,海马云2018年9月6日,http://www.haimacloud.com/clouddata/reportDetails/15
[31]肖荣春:《新媒体语境下传播活动的“空间转向”》,《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2期
[32]余富强、胡鹏辉:《“我拍故我在”:景观社会中的自拍文化》,《新闻界》2018年第3期
[33]韩少卿:《“戏精”:短视频狂欢的新身体叙事》,《新闻爱好者》2018年第10期
[34]张宇晨、刘学敏、陈万琪:《大学生观看音乐社交短视频成瘾心理现象分析》,《中国教育技术装备》2019年第5期
[35]刘左元、李林英:《新媒体打破了以往社会分层的对话机制和模式》,《新闻记者》2012年第4期
[36][英]詹姆斯·柯兰、娜塔莉·芬顿、德斯·弗里德曼:《互联网的误读》第145页,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37]方师师:《算法机制背后的新闻价值观——围绕“Facebook偏见门”事件的研究》,《新闻记者》2016年第9期
  
何志武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授;董红兵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本文得到华中科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发展专项基金的资助。
  
  
  
主管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主办单位: 上海报业集团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