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 高静文
　　本文为广东省新媒体与品牌传播创新应用重点实验室项目“数字内容产业与社会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013WSYS0002）的阶段成果，也是广东省社科联共建项目“参与社会治理：传播媒体的社区化转型”的阶段成果。
　　【本文提要】以Missourian对2015年密苏里大学发生的黑人学生示威活动的全程报道为案例，本文认为，通过记录、告知事件的每一个进程和话题设置，社区媒体承载了维系社区完整、凝聚社区价值的作用。主要体现为：一、为社区居民提供相关知识储备、发声渠道；二、调动社区成员的参与积极性；三、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连接并作用于彼此。
　　【关键词】Missourian 社区建构 媒体 黑人
　　【中图分类号】G201
　　
一、参与社区建构的媒体
　　传播与社区建构是一个较为悠久的研究主题。早在传播学诞生前，已有学者关注传播对社区/社会何以形成和维系所产生的影响。1916年，约翰·杜威在《民主与教育》中指出：“社会不但要凭借传递与沟通才能持续存在，而且可以说它就存在于传递与沟通之中。英文中的共同（common）、社群（community）、沟通（communication）是同源的字。人们由于彼此有共同点而聚为社群；社群中的人因为能相互沟通而有共同之处。” ①
　　传播学诞生后，传播与社区的关系更被视作不言而喻。威尔伯·施拉姆提出“传播”（communication）与“社区”（community）有共同的词根绝非偶然，而是意味着“没有传播，就不会有社区；同样，没有社区，也不会有传播”。在社区传播中，社区新闻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社区新闻”一词最早由肯尼斯·拜尔利（Kenneth R. Byerly）提出，他在1961年出版的《社区新闻》（Community Journalism）中强调了社区新闻与受众接近感的概念，并为20世纪中期在各城市社区和乡村小镇的报纸出版提供了相对全面的指导，如报道不同的当地新闻（事故、教育、讣告等），编辑社论版面（社论、读者来信、为社区提供服务信息等）和管理报纸的商业运营（公共关系、广告、发行）等，后来社区新闻学者认为，此书强调了社区新闻理论研究中“与受众的接近感”的概念。②1970年，新闻学者基因·博德（Gene Burd）提出，将“社区”和“新闻”两者隔开是一种矛盾的行为，因为美国社会就是由一个个社区组建而成。而据美国社区报专家约克·劳特（Jock Lauterer）的调查显示，在美国，97%的报纸都是社区媒体。鉴于社区之于美国社会的重要性，美国社区媒体的研究者们普遍认为，研究社区新闻就是在研究新闻媒体和它所服务的社区之间的关系，比如新闻和社区之间有多大程度的连接性，③
　　这就呈现了媒体对社区建构的直接参与。
　　美国全国报业协会（The National Newspaper Association，NNA）对社区新闻的描述也很好地呈现了媒体参与之于社区建构的意义：“将社区报纸区别出来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报纸对于满足一个特定社区信息需求的承诺。社区由社区成员和他们共有的归属感所定义。”NNA对社区报的定义包括周报和日报：每个报纸都为一个或许由地理、政治、社会、宗教划分，甚至只存在于网络空间的社区服务。这种理解强调了社区媒体服务特定社区的特征，而社区也被定义为一个有共同归属感的群体，由此可见，社区媒体之于社区居民间相互沟通的意义，及其相互作用与影响。
　　1989年，保尔·拉瓦卡（Paul J. Lavrakas）和杰克·霍莉（Jack K. Holley）在研究媒体报道对政府选举的影响时发现，居民受到当地报纸的影响会比受到全国报纸的影响要大。④而2004年在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和社区新闻中心主办的一场社区新闻全国联会上，学者们也达成了“越是紧密的社区媒体报道对社区协调更好”的共识。⑤
　　相较于“社区”概念在学术领域的演变，社区传播也与社区和新闻的研究一脉相承，并从理念逐渐演变为指导社区建设与发展的实践。在20世纪的前三分之二的时间里，美国人对于社区活动的参与度极高，然而，伴随着代际更替与技术革新，公民参与逐步衰减。基于此，美国政府于1960年代开展了全国性社区发展运动，也就是在这个阶段，社区媒体开始呈现出更加多元的局面，“社区报纸”和“社区新闻”等名称逐渐深入美国人的日常生活，甚至在整个北美范围内都有着“无报不成镇”的说法。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社区传播研究的外延在不断扩大：不同形式社区媒体的发展状况，社区成员之间的关系如何维系，新闻与社区居民之间的黏性，如何通过社区媒体推动价值认同等，这些都是比较集中的研究主题。而纵观社区媒体的发展历史，不同国家、地区的社区媒体，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均从自身特性出发，以多角度切入社区的服务与建设，发挥出独特的社区建构功能。就目前的发展现实而言，社区媒体通常会涵盖各种主题的报道，也常常接受所谓的“社会使命（social mission）”。例如，非洲社区媒体的特点就是偏重教育，包括健康和儿童保育计划、农业技巧、人权和妇女权利、扫盲班等。当社区媒体参与社区计划的创建时，它们的影响更为重要。
　　除了报纸，社区媒体还有广播、电视、网站等多种业态。虽然载体不同，但社区媒体的共通之处都是通过鼓励社区居民提供线索、配合调查、参与报道甚至直接进行新闻生产来发声，从而参与社区政治和生活。也就是在这种不断的参与中，社区居民与社区之间的关系才能不断得到维系和发展。因此，较之专业媒体，社区媒体虽然存在着运营渠道单一及从业者不专业的问题，但其依然是媒介化的公共领域中不断发展但又至关重要的因素，⑥直接参与着社区及社区价值的建构。
　　本文所探讨的案例是社区媒体Columbia Missourian（以下简称 Missourian）在2015年对本地黑人学生运动及其后续事件的一系列报道。由于社区媒体Missourian的介入，导致（1）本地居民的关注度极高；（2）国内国际主流媒体后期纷纷跟进；（3）密苏里大学校长和校监同时辞职。虽然在该案例中，我们也可以挖掘到一个清晰的走向，即社区媒体在建构本地社会运动时，通过对主流媒体的引导，推进了该事件的后续解决与处理。但在本研究中，我们则试图通过对社区媒体对该事件报道的内容分析，讨论媒体如何作为一种纽带，在鼓励居民交流、参与，以及推进社区价值上如何运行？这一视角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媒体在维系社区完整性上的重要作用，更有助于我们从学理及实践层面推进当下中国媒体的走向及改革：走出自上而下的宣教模式，浸入社区，关注社区中的信息流动，进而关注社区建构、社区价值又如何对传媒业产生的反向影响。
　　
　　
二、报道同一起事件：社区媒体Missourian与主流媒体的不同呈现
　　2015年9月12日，密苏里大学学生会主席，黑人学生佩顿·海德（Payton Head）在Facebook上发布了一次他走在路上被人挑衅并辱骂的事件。他的这一条状态被转发无数，更多的黑人学生也分享和反映了自己遭到种族歧视的经历。10月8日，校监博文·洛夫丁（R. Bowen Loftin）宣布将加强对校园学生以及教师的多样性培训。然而这一举措仍然惹起了许多批评和争议，黑人学生普遍认为这样的做法是浅显和片面的，并不能真正解决现有的矛盾和问题。10月10日，黑人学生组织Concerned Student1950在一年一度返校节上游行并试图阻拦校长的汽车，然而校长并未下车，现场学生情绪激动，他们当场宣读要求，发表演讲，直到被警察驱散。十天过后，Concerned Student 1950发布了一则正式的宣言，包括要求校长道歉并辞职。10月27日，Concerned Student 1950与校长面谈，但双方并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11月2日，抗议学生组织的领导人之一乔纳森·巴特勒（Jonathan Butler）宣布要进行绝食抗议，直到校长辞职。当晚，学生开始占领校园，并在草坪上搭建帐篷以支持巴特勒的绝食抗议行动。11月3日，Concerned Student 1950和其支持者与校长缇姆·沃尔夫（Tim Wolfe）、校监洛夫丁对校园的种族关系和歧视问题进行了讨论，未果。Concerned Student 1950决定要停用一切密苏里大学系统下的服务，包括食堂、校园超市以及卖票点，直到校长辞职。11月6日，事态已经扩大，学生们在校园里搭建起帐篷示威，并逐渐占领了整个中央草坪，校长才表示道歉。然而当晚，沃尔夫在堪萨斯城被示威者拦下并质问：“你认为什么是系统组织的压迫？”他回答道：“系统组织压迫是因为你自己不相信你拥有同样获得成功的机会。”示威者立即被激怒并追问：“你刚才是把系统压迫怪罪在黑人学生的头上吗？”这一过程被录下并在社交媒体上被疯狂转发。
　　事态再次发酵，8日，密苏里大学的足球队宣布罢赛，多名黑人球员和教员在推特上表示将加入学生的抗议队伍。在美国大学里，运动，尤其是美国足球，往往是学校赚取声名和利益的重要途径。足球队的罢赛让抗议事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9日，校长和校监同时宣布辞职，事件告一段落。
　　在这一起重大的社会运动中，作为社区媒体的Missourian和其他美国主流媒体的表现分别是什么样的呢？
　　（一）Missourian的参与：记录、告知事件的每一个进程
　　Missourian，是一个主要由职业新闻编辑和新闻学院教授进行指导、把关，密苏里新闻学院的学生进行新闻生产的社区新闻机构。Missourian成立于1908年9月14日，拥有和密苏里新闻学院一样长的历史。如今，Missourian每周五日发行纸质版，其新闻网站columbiamissourian.com则是每日更新，该报以运营社区新闻网站为首要任务。
　　Missourian对相关事件的第一篇报道是10月10日，从社团组织Concerned Student 1950阻拦校长沃尔夫的车开始。当天，报纸发表了题为《在返校节游行时，寻求种族问题得到公正解决的主张者选择了走不一样的路》（In Homecoming parade, racial justice advocates take different paths）。事发当天，有许多市民在场并录下了清晰的视频或拍下了照片，Missourian随即征用了市民们的录像，并剪辑成片，在当日于Facebook上发布了民众眼中该事件的发生过程。
　　在10月20日Concerned Student 1950发布诉求宣言之后，Missourian于21日再次发表《密苏里大学该如何面对校园种族歧视问题》（How MU has come face-to-face with racism on campus）的深度报道。
　　10月27日，学生与校长进行第一次会谈，但双方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当日，Missourian紧跟事情进展，发表短讯《示威者表示与校长进行的对话没有达到任何的进步》（Protesters say talks with President Wolfe did not achieve resolution）。
　　11月2日，巴特勒宣布绝食并要求校长下台。当天Missourian发出6篇报道，3篇跟进巴特勒绝食运动及其言论，两篇关于学生开始在他抗议的广场搭建帐篷以支持其绝食，还有一篇报道历数了近期发生在密苏里大学所有大大小小值得关注的种族歧视事件。
　　11月3日，学生和校方进行第二次谈话。Missourian当天一共发表10篇报道，一个图片集，两个视频报道。报道内容包括谈话内容，双方观点，学生的下一步动向，以及校园占领的情况。
　　11月6日，关于校长与示威者的对话，Missourian发表了5篇相关报道，并更新了事件的时间线。
　　11月8日，足球队宣布罢赛，Missourian发表了11篇报道，2篇关于罢赛的最新进展，其他报道包括更新绝食运动、校园占领，以及校方回应的情况。
　　11月9日，足球队罢赛的消息正式传开，经过各大媒体报道后影响迅速扩大，校长和校监双双宣布下台。Missourian发表了10篇关于足球队罢赛的更新报道，3篇关于校方领导人辞职的消息，12篇关于示威者和支持者对此结果的反应和观点。
　　（二）主流媒体介入：密苏里大学，只是一个节点
　　较之Missourian对校园种族歧视的密切关注，众多美国主流媒体介入该事件的报道从足球队罢赛开始。BBC和《卫报》（The Guardian）侧重于对密苏里大学行政系统的漏洞做批判，《华盛顿邮报》对事件始末进行了一个梳理，还有一些媒体则追溯到2014年发生在佛格森（Ferguson）的黑人抗议运动。一些报纸开始发表评论，认为造成学校领导人辞职的原因主要是足球队罢赛带来的经济上的威胁。比起普通的黑人学生抗议，这些非本地媒体认为，足球队罢赛对密苏里大学校方的影响更大。
　　2015年11月9日《华盛顿邮报》发表《面临将要赔偿100万美元的危险，密苏里大学校长终于开始认真对待学生们的示威》（With $1 million at stakeU. of Missouri’s president now taking protests seriously）。在该文中，迈克尔·米勒（Michael Miller）写道：“即便足球队罢赛带来的经济威胁终于让沃尔夫开始和示威学生对话，但这也许已经无法挽回他即将要失去校长职务这一事实。”《亚特兰大报》也在同一天表示了与《邮报》相同的立场。2014年，密苏里大学足球队斩获了将近1400万美元的利润，如果校长不马上辞职，那么他将必须面临足球队罢赛带给学校的百万美元损失。
　　许多媒体同时也对足球队员罢赛这一行为表示了赞赏。《卫报》于11月8日发表了题为《密苏里大学的黑人足球队员应该感到骄傲：他们让足球有了新的意义》（Mizzou’s black players should be proud: They have put values over football）的评论。文章说道：“这些抗议并不仅仅是针对个别人物的歧视举动，而是针对整个‘杀人于无形’的种族歧视文化。这些足球队员的存在不再只是去参加比赛，为学校创造百万美元的利润，而是参与到推动学校的改良中去。”
　　这些主流媒体的报道迅速地扩大了密苏里大学黑人学生抗议运动的社会影响。美国各地高校包括耶鲁大学、纽约大学都涌现出学生抗议活动，要求学校改善校园的人文环境。于是一些报纸开始分析对比不同学校抗议活动使用的手段和达到的效果。比如Inside Higher Ed就在11月9日发表了《种族间紧张情绪蔓延》（Racial Tensions Escalate），对比发生在耶鲁大学和密苏里大学的学生抗议所使用的方法，以及他们如何与学校管理者就校园种族歧视问题进行对话的行动。
　　从报道内容上，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作为社区媒体的Missourian与主流媒体间的视角、关注点完全不同。前者注重与本地居民分享整个事件的开始、发展、经过、结果，而后者从绝大部分美国民众关注的足球罢赛/商业行为入手，将密苏里大学黑人学生抗议示威运动作为黑人运动的一个节点，从一个更高的视角对黑人学生的抗议活动进行了全局性的报道。他们或横向对比了密苏里大学与其他美国高校处理问题的不同，以及该事件对于全国校园种族问题的影响，或纵向挖掘和分析黑人学生抗议事件在历史、经济以及校园政治上的产生因素。
　　应该说，作为社区媒体Missourian，用其贴近社区居民的报道，推进了哥伦比亚地区各阶层在各个维度上的信息交流，因此，无论是在提升社区居民对整个事件的理解上，还是指导他们参与这起事件方面，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接下来，我们将对Missourian10月10日至11月20日期间所作的相关报道展开具体的数据分析。
　　
三、关系如何建立：信息提供与话题设置
　　Missourian对黑人学生活动的报道主要分为两种，一是对事件的全过程多方位报道，为本社区提供信息；二是通过发布话题讨论，提供发声渠道，鼓励社区成员关心和参与。
　　（一）全方位的信息提供者
　　在这部分，我们根据Missourian10月10日到11月20日对于黑人学生示威抗议运动的相关报道，从报道的呈现、论题的内容、引用的消息来源及文章的态度切入，对Missourian关于黑人抗议运动的报道进行了数据分析。
　　报道的呈现分为纯新闻事件报道、专栏／社论／评论、视频／图片集三类。从2015年10月10日到11月20日，Missourian关于黑人学生运动的话题一共发表了报道111篇，社论／评论21篇，图片集11组，使用图表和照片63张。如此丰富详实的报道，令本地居民想不关注都不可能。
　　从数据来看，Missourian的“纯新闻”报道较多，占所有发表内容的77.6%，其次是社论／评论类，占14.7%。
　　从报道的篇幅来看，相关事件的报道所占的篇幅明显更大，其中，500–1000字的报道所占比例将近一半。篇幅在500–1000字左右的社论也居多，且占所有社论的三分之二。就版面而言，Missourian显然更侧重于事件报道。
　　我们把论题内容分为学生抗议、校方举动，以及外界评论三类。在所有111篇报道中，报道学生抗议的共71篇，占所有论题的63.9%；报道校方举动的共43篇，占38.7%；刊登外界评论共21篇，占18.9%。总的来说，学生依旧是报道的主体和重心。校方在这全过程的参与度并没有很高，其应对危机的反应和公关时间都较慢，Missourian的报道比例较好地吻合了当时的事态发展。
　　引用消息来源分为当事学生、校方官员、普通民众、学者教授／评论家四类。在所有的111篇报道中，总共引用423次消息来源，引用当事学生以及在围绕事件中心的学生们223次，占52.7%；引用校方官员的39次，占9.2%；引用普通民众101次，占23.8%；引用学者教授或评论家60次，占14.1%。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关于学生抗议的报道较多，所以学生作为消息来源的次数也较多。但在深度报道中，学生和官员的引用较为平衡，以确保报道能提供双方观点，追求客观性。到了后期，当学生运动的影响较为扩大时，引用普通民众作为消息来源逐渐增多，一度超过学者教授和校方，原因在于Missourian作为社区媒体，许多报道都落脚于这一事件对于当地社区的影响。
　　对相关论题的报道态度分为正面、中性和负面三类。在主要议题为学生抗议的71篇报道中，语气偏向正面的有14篇，对学生的勇敢表示肯定，占19.7%；负面的13篇，对学生的行动表示担忧和质疑，占18.3%；中立态度或无态度的44篇，占61.9%。在主要议题为校方举动的43篇报道中，3篇语气较为正面，占6.9%；26篇较为中立，占59.1%；14篇语气较为严厉，批评学校应对态度的模糊和反应的滞缓，占32.5%。21篇外界评论中，语气的两极化就比较明显：对事件表示赞扬或积极态度的7篇，占33.3%；对校方批评或对学生抗议表示担忧等的负面语气的文章13篇，占61.9%；其余3篇主要提出改革建议，语气比较中立，占14.2%。
　　（二）社交媒体参与：设置话题
　　Missourian作为最为贴近事件的新闻媒体，除了第一时间做出最为权威的事件梳理，并邀请事件相关人士发表评论之外，还鼓励社区市民直接参与话题讨论。Missourian在报纸上直接征求读者的看法和意见，并在其Facebook上发动了“分享你的种族歧视遭遇”运动，得到社区市民热烈的反响和积极的参与。在这起运动中，Missourian在Facebook上共发表相关话题5个，阅读量超过4万，互动量将近9000。对于一个人口只有11万的小城镇来说，这样的阅读量和互动率已经相当高。如此贴近的话题集中及黏性，是社区媒体之外的任何一类媒体都无法完成的。除发起相关话题的活动，Missourian还在其社交媒体和新闻网站上持续更新读者来信，使各方意见得以发表，很好地维系了市民对该话题的关注。
　　11月10日，Missourian新闻网站发表了一封读者来信《密苏里大学有忽略问题的历史》（MU has a history of ignoring problems）引发了强烈讨论。这名读者是一名2002年毕业于密苏里大学的学生，她历数了曾经在密苏里大学发生的事故和强奸案等，以及密苏里大学如何选择忽略问题使其不了了之。在这封信里，她写道：“我说这些故事是想表明密苏里大学是如何错误地处理这些事件同时如何让自己在媒体的报道中保持模糊态度。而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许多抗议的学生在媒体的报道中显得如此极端。因为在密苏里大学，如果你不够极端，你的声音将无法被听到。”
　　通过快速准确的报道，Missourian为社区市民提供了本次事件发生、发展的所有相关信息，同时运用自己的社区网络和积累，寻求各种学者和教授的不同意见和观点来提供多方位的思考角度，并鼓励市民分享自己的遭遇和经验以参与话题讨论。在整个事件中，Missourian既扮演了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又扮演了一个“守门人”。在讨论敏感话题和容易激起人们情绪的事件时，并没有过多的夸张和渲染紧张的氛围，而是恪尽职守地提供尽可能多而全面的信息，并给激动的市民一个理性宣泄情绪的渠道。如此，在最大程度上帮助社区市民理性地参与政治讨论。
　　
四、社区价值何以凝聚？
　　在Missourian所刊登的21篇评论中，有7篇都来自于一个黑人评论家卡尔·肯尼（Carl Kenney）。他的文章客观冷静，主张变革，分享自己的故事和情感却不偏激。他作为一个意见领袖，在引导黑人群体的意见和行为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于10月27日发表的题为《黑人社区必须建立全新的改革视角》（Black community must build a new vision for change）中写道：“如今政治氛围的改变需要一些新的举动和血液。现在黑人们所要做的不仅仅是大喊和抱怨他们的遭遇，而是去建立自己的发声渠道，比如黑人电台、黑人频道、黑人演讲组织。如此，我们才能不向别人寻求发声和呼告的允许，而是自己掌握讲故事的权力。”
　　除了为黑人群体内部的连接搭建桥梁，Missourian还通过报道其他种族对于运动的支持来加强整个社区不同身份背景成员的纽带。11月6日，Missourian报道了犹太学生组织也搭建帐篷来支持黑人学生抗议运动（Jewish Student Organization, other student groups support Concerned Student 1950）。犹太学生会的主席说道：“我们组织这些活动是为了创造一个讨论的机会让更多的其他的少数人群来了解现在校园到底发生了什么。厌恶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也是我们应该更紧密团结起来与之对抗的原因。”随后，其他少数人群的组织纷纷表示会在今后与黑人学生会合作，结成联盟。
　　通过展示多元事件和各方角度，Missourian建立了内部和外部间各个层次的沟通，提高了社区成员对事件的认识。在应对不同种族的发言上，采取了更为积极和正面的呈现方式，有效地加强了群体间的关系，巩固了社区的纽带联系。对于哥伦比亚这个社区而言，其社区关系因此事件而发生了变化：黑人成员之间的内部关系加强，黑人作为一个族群与其他少数人群之间加强了联系，黑人群体作为社区的组成部分也拥有了更多的话语空间，从而又推动了整个社区网络的重组。
　　1970年代以后，西方的社区发展逐渐摆脱政府强势干预。由居民组建的社区组织在社区发展中发挥着核心作用，居民对社区社会、经济、文化生活拥有了主导权。⑦此时，伴随着社区的信息化、智能化设施的普及，居民的社区参与成为城市治理的核心，社区媒体也作为媒介化的公共领域，承载了维系社区完整、凝聚社区价值的功能。1975年，美国学者桑德拉·鲍尔–洛基奇（Sandra Ball-Rockeach）与梅尔文·德弗勒（Melvin L. De Fleur）在《大众传播学诸论》中首次提出“媒介系统依赖论”，试图从“媒介–受众–社会”的生态关系来解释人对媒介的依赖与媒介对人的影响之间存在正相关。该理论被国内外研究者普遍采用，成为全球化、新媒介技术和移民社会背景下研究社区传播和社区归属感的重要分析模型。
　　作为个体的居民，其参与社区事务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必须要倚仗媒体提供持续不断的信息才能得以不断进行，而媒体，则在这一进程中，通过各类社区信息的传递，影响个体的思考过程和行为决策。本奈特（S.E. Bennett）把政治参与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制度上的参与，比如说投票选举或者是主动联系当地政府官员；另一种是“非传统”的政治参与，比如说参加一个居民会议或者是在一个共同话题的讨论中发表意见建议。⑧对于绝大多数的社区居民来说，更多的“政治”参与是后者，即以非正式的方式，如注册本地的公共论坛并讨论公共事务。⑨虽然不同论坛所讨论的话题非常多样，范围参差，形式也非常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在参与某个特定的主题讨论前，社区居民们都或多或少地通过媒介化的公共领域，即社区媒体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从这个层面来看，社区媒体为普通居民提供了与社区管理者们沟通、质疑的渠道，并通过居民的积极参与，监督、促进了各种公共事务的解决，从而推动了本地社区的建设。反过来，这一过程也通常会被社区媒体记录和报道，传递给更多不在场的社区成员们，让他们也同样有机会了解社区公共事务的动向。
　　在推动社区成员的公共参与中，社区媒体对“非传统”式政治参与的影响力更大，这取决于公共事务参与的结构和特点。首先，居民们要服从一定的规章制度，完成规定的参与流程——在当前的社会结构下，这部分信息传播通常需要通过社区媒体的传播加以确认，如通过公告的形式进行发布；其次，社区媒体还会通过自身作为公共论坛的平台功能来影响居民的参与。社区成员们的不同社会地位和知识背景势必会影响到公众参与，比如说，当需要完成群体决策时，具有相同政治倾向性或相似经济、社会背景的社区成员会自动联合起来，这就会在该群体中出现一定程度的信息交流和决策过程的封闭。但社区媒体的公共论坛功能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吸引社区内绝大多数成员，包括那些在决策过程中常常被忽略的人们，参与公共讨论的意见领袖们在发表意见时，会事先假设自己的意见或观点受到挑战，并做好回应的准备。这通常不会打击或消磨掉他们的参与意愿，反而会增强、完善他们的表达——使得信息和观点更趋平衡。在这样的意见沟通和交流中，社区居民之间的关系价值得以提升。
　　在以上进程中，社区媒体所扮演的角色从单纯的信息提供，进入到促进群体间互动、增强用户黏性、征求社区反馈的层面。透过社区媒体，成员们能够知道他们关心的问题及议题信息，了解参与公共讨论与决策的方法，并丰富个人的信息积累。当然，社区媒体对事件的持续关注和报道还会通过后续不断的信息输出，提升居民参与当地公共事件的积极性，促使他们加入讨论或听证，并与其他居民交换信息和意见，建立和重组人际网络。麦克列德（Jack McLeod）的研究结果指出，关注新闻的人拥有更高的政治参与度，更强烈运用各种信息平台来满足自身政治参与的冲动。因此，社区媒体的持续报道会提高社区居民对某一议题的认识度和关注度，并让更多的居民在社区媒体上寻找更多的相关信息。⑩
　　20世纪后半期，“社区新闻”也常常被视为“小镇新闻”的别称，这一时期，社区新闻通过为特定范围内的受众服务，收集、报道和发表关于特定社区的信息和生活的新闻而推进公众参与；进入21世纪，社区媒体在推进公众参与上不断突破、延展并备受关注，如开启媒介–受众新模式的“解困新闻学”（solution-based journalism）和“建设性新闻学”（constructive journalism），即除了强调揭露问题，更要寻求解决之道。记者需要融入社区生活中，反映所报道的社区状况；报道少数族群的日常生活以促进民众间的融合。[11]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社区新闻在社区中所扮演的角色已不仅仅是“小镇中的媒体”，还肩负着社区价值培育功能，其平台也在不断扩大，涵盖了专有领域的杂志、为专有社区服务的网络新闻、本地独立电台和社区新闻网络等等，其指向均为通过媒介，帮助社区居民完成对社会的认知，进而完成其对社区建构的参与。
　　
五、结语
　　全球化的进程带来了社会的飞速发展，也在很多国家、地区实现了现代化的历史性跨越，但也带来了快速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双重压力，以及消费社会、信息化、全球化乃至逆全球化的冲击与挑战。而社区建设之所以能发挥作用，在于通过社区内的信息流动，发现并解决存在于社区中的问题，自下而上，与社区管理者遥相呼应，达到社会矛盾之调和、修复。
　　随着新技术及社交媒体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社区成员使用网络来交换各种信息。这一系列过程会直接增强居民参与政治的信心和动力，而高度参与又将密切社区内各成员间的关系，推动社区的发展，由此，社区媒体完成了在居民个体和社区集合体两个维度上的作用。因此，社区媒体的功能主要表现为：一、为社区居民提供相关知识储备、发声渠道；二、调动社区成员的参与积极性；三、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连接并作用于彼此。
　　美国公共新闻学运动的推动者之一James K. Batten认为，新闻应该关注社区人民生活状况，并且解决社区问题。[12]Rebekah也指出，社区是新闻媒体的真正价值所在，本地新闻和社群新闻会成为今后新闻业投资的风口之一。[13]应该说，从未来的新闻业发展来看，媒体需要“社区精神”，而社区成员参与公共事务也离不开社区新闻的引导。如今，美国人气最高的新闻社区，只是作为一个电子布告栏系统的Reddit，其月活用户已经超过了2.5亿，其核心价值便是通过参与式文化构成用户的身份认同。[14]与主流媒体所强调的客观性、准确性并不完全一致，社区媒体的新闻报道与传播更注重意见不同的双方各自信息呈现与交换的机会，如线上话语促进线下活动，社区公共论坛引发话题，等等。其实质都是通过信息的传播来推进不同意见者之间的融合，因此，社区媒体有助于在各种妥协之下，实现社区自治与治理——这对于从“单位人”向“社区人”转变，各种原本由“单位”所承载的功能转向“社区”的中国社会来说，也是一个可供参考的视角。■
　　
①约翰·杜威：《民主与教育》第3-4页，薛绚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
②该书的具体内容参见：ByerlyK. R. . Community Journalism[M]. Chilton Co. 1961.
③转引自赵乐乐、冉华：《美国社区新闻思想流变》，《新闻界》2014年第17期
④LavrakasP. J.Holley, J. K.& Miller, P. V. （1991）. Public reactions to polling news during the 1988 presidential election campaign. In P. J. Lavrakas & J. K. Holley （Eds.）?Sage focus editions, Vol. 127. Polling and presidential election coverage. Thousand Oaks, CA, US: Sage Publications, Inc. 151-183.
⑤JournalismC. f. （2004Oct. 10）. National Consortium on Community Journalism. Retrieved from www.oswego.edu/ccj.
⑥Alicia Blum-rossJohn MillsPaul Egglestone & David Frohlich（2013）. community media and design: insight Journalism as a method for innovation. Journal of Media Practice. 14 （3） pp. 171–192.
⑦Deirdre O’Neill, Catherine O’Connor: The passive journalism [J]. Journalism Practice, 20082（3）:487-500.
⑧Bennett, S. Apathy in America 1960-1984: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citizen political indifference[J]. New York: Transnational. 1986
⑨McLeodJ.ScheufeleD.& MoyP. （n.d.）. CommunityCommunicationand Participation: the role of mass media and interpersonal discussion in local political participation[J].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 315-336.
⑩McLeodJ.ScheufeleD.& MoyP. （n.d.）. CommunityCommunicationand Participation: the role of mass media and interpersonal discussion in local political participation[J].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 315-336.
[11]转引自史安斌、王沛楠、张耀钟：《2017年全球新闻传播新趋势》，《国际传播》2017年第4期
[12]转引自：蔡雯、郭翠玲：《从“公共新闻”到“公民新闻”——试析西方国家新闻传播正在发生的变化》，《新闻记者》2008年第8期
[13]转引自史安斌、王沛楠、张耀钟：《2017年全球新闻传播新趋势》，《国际传播》2017年第4期
[14]《外媒如何让读者为内容造血？最强案例解析Reddit的2.5亿月活神话》，腾讯传媒“全媒派”2017年12月15日
　　
陈娟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副院长，高静文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