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福　胡祥杰
　　【本文提要】 2013年度“打老虎”反腐在媒体呈现上的独特性，不仅体现了新领导阶层在驾驭和运用网络新媒体上的新思路及新探索，也体现了市场化媒体承担的辅助者新角色以及由此带来的传媒与政治关系结构的新的可能性。市场化媒体的补充性报道和调查性报道与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公告相辅相成，形成了“打老虎”反腐败报道在媒体呈现上的独特景观，特别是在2013年度，市场化媒体的“舆论监督”报道的推动者角色弱化了，辅助者角色被成功地强化了。官方由被动转为主动较为明显，在面对互联网新媒体的挑战上也显得更为适应，更加进取。
　　【关键词】 “打老虎”反腐　市场化媒体　调查性报道　传媒与政治　
　　【中图分类号】 G212
　　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2013年1月22日在中央纪委第二次全体会议上强调，惩治腐败决不能放松，要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既坚决查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又切实解决发生在群众身边的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中共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在2013年1月23日的会议上提出了新的反腐工作重心，即“坚持标本兼治，当前要以治标为主，为治本赢得时间”。①2014年1月1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纪委第三次全会上提出，面对反腐败依然严峻的形势，要“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的决心，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勇气，坚决把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进行到底”。②形成领导干部不想腐、不能腐、不敢腐的有效机制。中共中央高层不仅在反腐态度上表现坚决，在反腐思路上也表现出“以治本为主”的新特色。那么，在经历自20世纪80年代起的30多年的反腐败历程之后，关于反腐败的媒体呈现上是否也表现出与过往不一样的新变化？特别是在互联网新媒体的环境下，官方的反腐败信息的媒体传播方式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本文试图通过截取中共中央新领导集体施政之初的2013年度“打老虎”案例来探究这些问题。
　　
一、时段与对象的选择
　　在反腐败过程中，民间断续有“只打苍蝇，不打老虎”的批评之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即明显针对于此。此种“老虎”、“苍蝇”的形象化称谓实际上将中共的反腐败按照行政级别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针对省部级以上干部之腐败行为，是为“打老虎”；一种是针对省部级以下干部之腐败行为，是为“打苍蝇”。本文所关注的“打老虎”反腐所指即省部级以上干部之腐败行为的查处。
　　自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之后截至2013年12月31日的一年间，共19名省部级官员被查，19人中除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为2012年12月被查外，余者皆于2013年间“落马”，亦即，2013年以来被打掉（查处）的“老虎”共为18只。③
　　本文之所以选择中共十八大之后的2013年作为分析对象，是由于以习近平为首的中共新领导层上台后的反腐败动作上的创新努力基本上都可以从其开局第一年有较为集中的体现，因此，分析2013年度的反腐败努力将不仅可窥见中共新领导层的创新所在，而且可以透视其未来可能性。
　　
二、媒体的首次报道与消息来源
　　2013年9月2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正式开通上线。中纪委常委、秘书长崔少鹏介绍，王岐山到了中纪委之后，提出打造新网站，把五网合一网。④此前，2009年，中纪委开通12388举报网站、最高检开通12309举报网站。但是只有举报功能，并没有官方权威信息的发布功能。而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正式开通引人关注的正是其权威信息发布功能的落实。
　　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开通之后直到2013年底，查处的“大老虎”有廖少华（遵义市委书记）、陈柏槐（湖北政协原副主席）、郭有明（湖北省副省长）、许杰（国家信访局副局长）、李崇禧（四川省政协副主席）、李东生（公安部副部长）、杨刚（全国政协经委副主任、国家质检总局副局长）、童名谦（湖南省政协副主席）、陈安众（江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省总工会主席）等10人，都是由中纪委监察部首先披露和报道。
　　虽然中纪委监察部网站上的信息显示，2013年9月2日网站开通之前，除了刘铁男、衣俊卿之外的其他6名“老虎”报道的消息来源都是“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应是网站编辑在网站开通之后的补充。事实上，2013年9月2日网站开通之前的8名“老虎”被查处信息的官方报道都还是“新华社”，其中注明的消息来源是“中央纪委”。譬如，关于安徽省副省长倪发科的首次报道就是：“新华网北京6月4日电　记者从中央纪委获悉，安徽省副省长倪发科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⑤
　　如果我们将中纪委网站视为网络媒体的一种的话，那么，中纪委网站无疑开始成为打老虎反腐败信息的最早报道者。即使我们仅仅将其视为政务网站的一种，中纪委网站也开始成为其他媒体报道的官方的、权威的、公开的消息来源。中纪委监察部网站作为首发媒体将反腐最新信息及时公布，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关于官员腐败被查处的各种传闻和谣言，改变了中纪委查处腐败官员此前的被动性。不仅掌握了腐败官员查处的主动权，也掌握了相关信息公开和新闻报道的主动权。
　　较为特殊的是对南京市市长季建业的查处。季建业属于“中央直管”的副省级干部，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对他受查的消息，应由中纪委对外宣布。但实际上，关于季建业被双规的报道最早是人民网的记者张胜军“从江苏省南京市有关部门获悉”并于2013年10月16日发出（虽然中纪委监察部网站上显示的是中纪委监察部网站10月16日也有发布，但此次并非首次报道，也非其他媒体报道的消息来源）。此前，2013年5月23日，香港《明报》率先披露季建业担任市长近4年，几乎不去市政府办公室，而是长期在毗邻旧总统府的汉府饭店长租用豪华套房办公。南京台办当日回应称，内容与事实不符；其后微博上出现季建业被“双规”的传言，江苏省纪委称：“没有这回事，请大家不要相信网络传言。”人民网记者张胜军报道：在2013年的6、7月份“坊间曾盛传季建业接受调查。此后他出席南京举行的亚洲青年运动会开幕式，并一度平息传言”。⑥除此以外，2013年初关于刘铁男的查处也都是早有各种传言，直到2013年5月12日才有新华社来自官方正式的查处报道。
　　尽管存在着中纪委查处前刘铁男、季建业等的传言，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在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开通后的10名被查处的“老虎”信息披露上，中纪委确实掌握了事件查处和信息公开的主动权。
　　
三、新华社的角色转换
　　中纪委网站的开通也非常有意思地改变了新华社的报道角色。
　　此前有关腐败官员被查处的信息披露和权威的新闻报道都是由中纪委提供，新华社作为新闻报道的主体进行报道。这样的官方性质的媒体和政府组织之间的关系之前一直是一种稳定的结构状态。但是，2013年中纪委网站的开通使得新华社不再是腐败官员查处信息的独家和首次报道者，之前稳定的在反腐败信息披露与公开的媒体与政府之间的结构关系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开通之后，除了南京市市长季建业由人民网记者首次报道外，其他10名“老虎”的查处信息都是由中纪委监察部网站首次披露，新华社不再对此10名“老虎”的查处信息进行报道；但是以中组部为消息来源的官员被免职的消息依然由新华社承担报道任务。关于国家信访局副局长许杰被查的消息。2013年在11月28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公告消息后，新华社并没有引述中央纪委的消息来源发布相同的消息，而是从“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的消息来源中报道“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证实，中央组织部已决定免去其领导职务，现正在按程序办理”。中纪委监察部网站2013年12月20日公告公安部副部长李东生被查消息，这成了其他媒体报道的消息来源。新华网于12月25日报道李东生被中央免职的决定，其消息来源是“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
　　有意思的是，中纪委监察部网站有关“打老虎”信息的公布在广西政协副主席李达球被查处的信息披露之前一直是明显仿效新华社的报道方式：
　　记者从中央纪委获悉，×××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也许是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编辑意识到完全仿效新华社的报道模式并不妥当，因为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只是属于政府网站，并非新闻网站，也在事实上不存在“记者”。因此，自2013年8月26日披露中石油大庆油田公司总经理王永春被查处的信息之后，不再效仿新华社报道模式，而改为公告模式：
　　×××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虽然在正文中删除了“记者从中央纪委获悉”的文字，但是在网页呈现的标题下方，仍标注消息来源“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但是，标注消息来源是“网站”显然并不妥当，因为实际上消息来源应该是“中央纪委”，此前的新华社报道即是如此。其他媒体在相关报道多标注其消息来源是“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譬如《北京晨报》报道王素毅被查消息，其来源是“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6月30日发布的消息。⑦
　　仅仅从新闻报道的角度看，由于新华社多年来在与中央纪委之间的消息来源与媒体机构的关系结构中关于腐败官员被查处的报道内容过于简单，丝毫见不出“记者”报道的职业独特性，所谓新华社报道与政府公告几无异处，因而，此番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取代做法也就显得轻而易举。
　　2013年8月26日王永春被查消息经新华社首次报道之后并没有调查性报道专文，但是《每日经济新闻》于8月27日刊发了署名记者的报道，采访了“部分大庆油田员工”，《21世纪经济报道》于8月26日刊发了署名记者的报道，采访了“中石油内部人士”。这些报道与新华社报道和监察部网站公告内容不一，其中明显体现了记者报道的职业行为。
　　中纪委监察部网站在“老虎”被查处的信息披露上，一方面成功地取代了新华社而继续维持了官方信息披露和信息公开的权威性，另一方面也借助于网络媒体在时效上的优势及时披露查处信息，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信息公开的滞后性问题。但是其创新努力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问题，特别是在如何处理政府权威信息的网络媒体呈现方式上。
　　
四、市场化媒体的反腐新角色
　　无论是之前的新华社报道，还是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公告，其如出一辙的内容都属于权威却简略，通常的表述是“×××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问题，正在接受组织调查”，都未能及时满足受众的进一步知情需要：被查官员是如何被发现的？违纪的具体表现是什么？这一局面为20世纪90年代之后基于媒体消费市场的需要而兴起的市场化媒体提供了一个可贵的空间：“大老虎”被查处事件因兼具“大老虎”的身份显著性、事件查处消息的突发性以及腐败利益与公共利益的冲突性等多重新闻价值而易于引起公众的持续关注，这也正是市场化媒体所渴望的报道选题：探究腐败官员违纪的具体表现、具体成因。
　　与新华社为代表的官方媒体比较，《新京报》《南方都市报》《东方早报》等市场化媒体显然无法获得“打老虎”腐败事件的独家报道机会；对于努力有所作为和面临市场竞争压力的市场化媒体来说，可选择的报道空间只有两个：
　　一个是依据公开资料的补充报道。《新京报》报道湖南省政协副主席童名谦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调查的新闻主要是记者据公开资料的整理报道稿。⑧陈安众12月6日被中纪委监察部公告调查之后，《新京报》2013年12月7日进行了整版报道， ⑨但是主要内容都是依据公开资料的整理报道，较多的内容是整理被查处“大老虎”的官方履历及近期官方活动。这些补充报道以记者报道的职业化行为和新华社报道或中纪委网站公告区别开来，在独家报道不能作为的情况下，寻求到了有所为的职业空间，在保持新闻报道时效性的同时，提供了官方信息之外的相关信息，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受众的知情需要。
　　另一个无疑就是“调查性报道”——这个最适宜于探究腐败官员违纪的具体表现、具体成因的报道方式。对腐败官员的调查性报道需要一定的调查时间；记者调查的努力，也需要一定的消息来源特别是来自官方的非正式的消息来源的支持，而这些正是市场化媒体可以争取的空间。
　　市场化媒体的调查性报道并没有官方的明确限制，而是市场化媒体依据自身调查能力及自身选题标准的自主报道，这样对于一个被查处的官员的调查可能就不止一家媒体，譬如安徽省副省长倪发科的调查性报道就有《财经》杂志6月17日刊发的署名张鹭的调查性报道《倪发科“旧病”复发》，也有《廉政瞭望》杂志2013年第12期刊发的署名徐浩程的调查性报道《倪发科落马调查》。下表中选择的是网络转载量较大且刊发日期相对较早的一些市场化媒体的“打老虎”反腐调查性报道。
　　本文检索发现，在2013年度总共查处的18个“打老虎”事件中媒体开展了调查性报道的只有10起，另对王永春、陈柏槐、郭有明、许杰、李东生、杨刚、童名谦、陈安众等8人没有深入的调查性报道，这8人的相关报道除了官方媒体或网站的公告式报道外，就是市场化媒体快速的依据公开资料的补充报道。而之所以没有深入进行调查性报道，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官方的反腐行动十分密集。
　　纵观2013年度的“打老虎”行动，10月至12月份总计有10人，占全年“打老虎”总数的55%。官方关于“打老虎”事件信息的密集公布，也使得市场化媒体的调查性报道缺乏足够的调查时间，且十分密集的反腐行动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市场化媒体的选题和社会公众的关注。2013年10~12月份的三个月时间内，除了《新京报》关于季建业、李崇喜的调查性报道、《东方早报》关于廖少华的调查性报道之外，其他7人都未见有调查性报道问世。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四川省政协主席李崇禧于12月29日公布被调查信息之后，《新京报》于12月30日整版刊发该报记者李超和萧辉采写的调查性报道《四川政协主席李崇禧被立案调查》。一般而言，调查性报道都需要一定的调查时间才能完成，但《新京报》能够在中纪委公布消息的第二天神速刊发调查性报道，且报道内容涉及“一位与李崇禧相熟的人士张亮（化名）”、“接近四川省纪委的人士”、“四川省一退休厅级官员”、“一位熟悉四川政界的人士”、“四川省雅安市政府的一位不愿具名官员”众多消息来源，报道了其被调查的原因可能源于矿产开发问题被举报有关，也可能与雅安原市委书记徐孟加案有关等信息。⑩很有可能这是一篇事先早已准备好的报道，且媒体报道与官方查处形成了某种默契，使得《新京报》的媒体报道不至于因“抢新闻”而妨碍中纪委的官方权威信息公开，可能影响与中纪委消息来源之关系，同时又能够抢在其他市场化媒体前面进行调查性报道，抢占了调查性报道的先机。
　　如此而言，市场化媒体至少在2013年度不再是“打老虎”反腐的急先锋，其“舆论监督”报道的功能明显弱化，不再以独家的、揭露性的“舆论监督”报道推动中纪委等官方机构的被动查处。但也不再是“打老虎”反腐报道的无所作为者，基于受众知情需要的满足，基于市场竞争的需要，市场化媒体积极承担起“打老虎”反腐事件的补充报道和调查性报道的新角色，以某种默契的方式与官方媒体相辅相成，携手实现“打老虎”反腐的信息公开。
　　
结论
　　2013年度“打老虎”反腐媒体呈现的独特性，不仅体现了新领导阶层在驾驭和运用网络新媒体上的新思路及新探索，也体现了市场化媒体的新角色承当以及由此带来的传媒与政治关系结构的新的可能性。
　　互联网新媒体的影响力及其在时效上的优势推动了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建立，代替了此前新华社担当的角色；在成功地体现了权威性和时效性的同时，也存在着探索中的问题，特别是在如何处理政府角色和媒体角色的关系问题上。
　　市场化媒体的补充性报道和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公告相辅相成，形成了反腐败报道媒体呈现的独特景观，特别是在2013年度，市场化媒体的“舆论监督”报道的推动者角色弱化了（不再是以揭露性报道推动中纪委的查处），辅助者角色被成功地强化了（中纪委监察部网站的公告补充者和信息公开的辅助者），这种辅助者角色不仅体现在先有官方查处的公告后有市场化媒体的补充式报道和调查性报道上，也表现在满足公众知情需求的不同角色承担上。
　　由此观之，官方由被动转为主动较为明显，虽然对衣俊卿、刘铁男的查处来源于微博和网络论坛，但都属于2012年末发端。纵观2013年度对所有老虎的查处，都属于官方掌握先机和主动权。在面对互联网新媒体的挑战上也显得更为适应，更加进取；市场化媒体更多地由推动者转变为辅助者角色。■
　　
注释：
①王岐山：《当前反腐要以治标为主为治本赢得时间》，2013年1月25日，http://china.caixin.com/2013-01-25/100486367.html
②习近平：《 强化反腐败体制机制创新和制度保障深入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2014年1月15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115/c1024-24119524.html
③《12月人事任免：一个月内5名省部级干部“落马”》，2013年12月31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3-12/31/c_125932455.htm?prolongation=1
④刘一丁、 邢世伟：《网络反腐:中纪委从幕后走向台前》，《新京报》2013年9月18日（A30）
⑤《安徽原副省长倪发科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调查》，新华网2013年6月4日，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3-06/04/c_116018888.htm⑥ 张胜军 ：《南京市长季建业因经济问题被双规》，2013年10月16日，http://news.sina.com.cn/c/2013-10-16/224628452482.shtml⑦ 邹乐：《 内蒙古统战部长接受调查》，《北京晨报》2013年7月1日
⑧周清树、李超：《湘政协副主席童名谦被调查》，《新京报》2013年12月19日
⑨刘刚：《.江西人大副主任陈安众被调查》，《新京报》 2012年12月7日
⑩李超、萧辉.：《四川政协主席李崇禧被立案调查》，《新京报》 2013年12月30日
　　
作者程金福系上海商学院东方财富传媒与管理学院副教授、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导师，胡祥杰系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本文受以下基金项目资助：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11YJA860006）、广东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11WYXM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