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后工业时代新闻生产的空间与地点
□陶文静 编译
欧美传统媒体融合转型过程中,出现一股卖掉老办公楼,并打造全新融合媒体编辑部格局的潮流。这既是在沉重经济压力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也是适应传媒业变革的创新之举,是一次从空间布局、组织架构到采编流程、人员配置的深刻变革。其实,我国传媒业类似变革也在悄然展开,比如《南方都市报》探索的全媒体信息集成中心等。
最近,哥伦比亚大学TOW数字研究中心以4家美国报纸为案例,对这一趋势进行了比较详细深入的剖析,本刊组织编译了这篇研究报告,希望能给我国传媒业同行一些启示和借鉴。
——编者
美国报业正在经历一场新闻编辑部搬迁浪潮,诸如A.H.贝罗集团(A.H.Belo)、甘乃特报业(Gannet)、先锋集团(Advance)、盖特霍斯公司(GateHouse)、考克斯报业集团(Cox)等大大小小的报业集团都在出售他们的办公大楼,搬迁编辑部。这场全国性的“精明用地”运动引出了如下问题:这是否是连续裁员后的报业进一步滑入窘境的标志?是否是同发行量、利润下降一样,意味着报业财务的运转失灵?或许还有另一层解读——这是一次用实际行动摆脱过去、走向未来的主动出击?
近日,哥伦比亚大学TOW数字研究中心发布了《移动编辑部:后工业时代新闻的空间与地点》(Moving the newsroom:Post industrial news spaces and places)研究报告,从传媒业悄然兴起的空间变化入手,探究实体空间的转变如何影响新闻业的数字化进程。分析实体空间与数字空间的关系,以及对记者和新闻生产的意义。这个研究不但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美国新闻业的最新举措,同时也有助于我们思考:编辑部空间的变化与媒介产品介质的变化也许同样重要,重塑新闻实践的实体空间也能影响新闻业的未来。
研究者妮基·亚瑟(Nikki Usher)是TOW中心的研究人员、乔治华盛顿大学媒体与公共事务学院助理教授,长期采用田野调查法研究新闻生产实践对新闻及其数字化转型的影响。考虑到地理分布和产权结构的多样性,报告选取了《西雅图时报》 (The Seattle Times)、《沃斯堡星球电讯报》(Fort Worth Star-Telegram)、《得梅因纪事报》 (The Des Moines Register)、《迈阿密先驱报》(The Miami Herald)4家媒体作为田野调查对象,数据来自对上述媒体编辑部的6次考察,以及122人次的深度访谈。田野调查法呼应了研究者在“致谢”中透露的价值取向:“新闻人自己才是真正讲故事的人……对于新闻业的善恶美丑,他们比任何理论推断都更有发言权。”
报告中所使用的“后工业时代的新闻业”(Post-Industrial Journalism),意为新闻业正在经历着与过去的巨大断裂,在新闻生产与发行、受众类型、经济环境、社会和科技条件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迁。新闻产品的原有评价标准和预测方法都已失灵,新闻人需要找出下一步的方向。
一、为什么现在要搬?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发布的2013年美国传媒业研究报告就曾披露,报纸行业衰落的一个标志性迹象是,众多报纸机构放弃了原来可以作为城市地标的宏伟的总部大楼,进而选择更小更便宜的办公室作为办公场所。而剩下没有这样做的报纸也已经开始从他们的写字楼中腾出空间用于对外出租。①
在美国,报业集团的大楼曾经是其影响力和自豪感的主要象征,而且通常位于城市心脏地带,其重要性可与市政厅、法院等主要公共建筑媲美。而综观当前整个美国报业,我们正在见证一次大范围的编辑部迁徙: A.H.贝洛公司、甘乃特报业集团、先锋集团、盖特霍斯公司、考克斯报业集团等,媒体无论大小,纷纷出售办公大楼。
虽然甘乃特公司没有透露其在不动产转换中所赚金额,但彭博社(Bloomberg)记者Nadja Brant发现,该公司自2005年以来已经陆续抛售了约1.85万平米的不动产。她还发现,此前A.H.贝洛公司出售的非核心不动产“价值7200万美元,相当于其股票市值的三分之二”。而《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所持地产也许比报纸本身还值钱。
如果新闻业不再以传统的编辑部,或机械化生产为中心,那么出售大而无用的办公空间就是明智的。因为报社不再需要这么大空间,也不再需要制造大量的印刷品,小办公空间将节省开支。
另一个重要的前提假设来自后工业新闻的拥护者们,他们认为新闻人会因此而转变工作方式——提高效率、更快发稿。他们的理论是,改变人们座位的排列方式,可能会重塑其工作方式。
新闻编辑室的实体空间与数字化领域之间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记者们能否适应?此中风险巨大,如果不能尽快转变思路和工作方法,新闻业可能会变得更糟。
二、迁出:搬到郊区还是留在市中心
对于新编辑部的选址,留在市中心还是到更便宜的郊区,成为讨论焦点。报告分别研究了美国4家报纸的选择与困境。
1.《迈阿密先驱报》:从市中心搬到机场
《迈阿密先驱报》的老楼在业内以毗邻比斯坎湾的无敌海景著称,但它却在2011年以2.36亿美元出售给了一家马来西亚博彩公司。员工们认为,这将会帮助其出版商麦克拉齐公司(McClatchy)减轻债务,但总编Rick Hirsch表示,大多数钱将被用于支付员工的退休金。
在几次不成功的尝试后,报社决定搬到12英里远,临近迈阿密国际机场的多拉。虽然许多人认为先驱报的老楼是上世纪中期迈阿密建筑风格的典型代表,但新主人还是将把它推平重建为赌场。编辑Dave Wilson对搬迁寄予厚望,认为“这是我们重建家园,迎接未来的机会”。
现在的《迈阿密先驱报》社占地1.4864万平米,两层楼,规模仍很庞大。执行总编Mindy Marques和核心团队打造了一个崭新的持续报道中心(continuous News Desk,简称CND)。这座U型的建筑设计有两面装有22块电子屏的媒体墙,用来促进编辑部的效率与交流协作。
2.《沃斯堡星球电讯报》:走出庞然大物
《沃斯堡星球电讯报》大楼于1921年建造,这座长达一个街区的建筑曾多次扩建,但从2009年起,部分办公楼开始被拆除。2011年,编辑部搬到离旧址几个街区远的一座19层大楼上。在新的办公大楼里电讯报社占了其中5层,但只有一层是报纸编辑部,其他几层分别为大厅、发行人办公室、视频工作室以及广告部。
执行主编Jim Witt和高管将新大楼设计成“进取号飞船”状,为突发报道营造更便利的环境。Witt承认,建造新型办公室和购置设备要比建造传统办公室至少多花20%的钱。
3.《得梅因纪事报》:从“星球日报”到“空中缆车”
2013年6月,《得梅因纪事报》从其1918年以来的家园搬入三个街区以外的一座现代办公空间。该报13层高的老楼常被比作超人所在的《星球日报》大楼,从下到上分别是排版车间、编辑部、广告部,最上面是发行人办公室。
现在的纪事报占据了城市“空中缆车”系统(skyway system, 不用走出建筑,就可以穿梭于城市的各个街区,上下都有自动扶梯,全部安装空气调节系统)一座办公楼的两层,在该系统中就像身处巨型商场。新办公室的中心区域隔板低矮,照明充足,实行“任务管理制”——核心圈的编辑、记者、网站编辑对重大突发新闻报道负责。这里有46个会议室,指挥中心有16台电视机,外加24个电子屏,占地面积从老楼的2.0438万平米缩减到7890平米。
4.《西雅图时报》:离开乏味空旷的老总部
2012年1月,《西雅图时报》从住了80年的总部大楼搬到隔壁,与一家红酒公司、一家传播公司共用一栋建筑,这栋楼原来是该报广告部和经营部的办公地点。
自从亚马逊决定把新总部放到南湖联盟地区,《西雅图时报》在此拥有的地块就不断升值,最终报社决定出售这里的地产。自从1996年印刷业务搬迁到郊区之后,印刷机就被弃之不用了。长期以来,这些机器一直被搁置在那里,只是在搬家之前,偶而成为乐团表演小节目的舞台背景。
新编辑部包括一个由两个半圆组成的“中枢”(hub)以便利突发报道和报网融合。编辑们试图通过这个新办公空间来促成企业文化上的转变,而无论是从成本、场地还是其他因素方面,老楼都无法满足这个需求。这个案例中的搬迁被称为一次创新,而非萎缩。
三、象征空间:至关重要
后工业时代的新闻业最大的挑战不是经济上的生存,而是自尊的维系。长期以来的中心地位不再,如不早做调整,新闻业将面临败局。怀旧和耍嘴皮子都没有用,搬离老楼,显示了新闻人挥别过去面向未来的决心。
在这个唱衰报业的时代,老楼的消失是对原有传统的打击。《得梅因纪事报》一位工作了40年的老记者说,自己把对纪事报的感情寄托在老楼上,那些大理石和花岗岩象征稳定和永恒。现在,记者们积极搬入新办公室的行动反映出他们的适应能力。新办公室预示着新希望,办公场地与新闻人的自我认同高度相关。
1.老楼象征过去
对于《沃斯堡星球电讯报》来说,说再见相对容易,尤其是标志醒目的新大楼只有几个街区之遥。虽然还是有些记者会提到关于老楼的故事,因为这座庞然大物是报业最辉煌时代的象征。
但同时,老楼也同许多衰败的信号纠缠不清。一位编辑说,“我们开始不断裁员,主楼变得很冷清……”执行主编Jim Witt注意到办公桌闲置的影响,认为“这是士气问题”,搬到适合现有规模的办公室可以甩开衰败和冷清。
《西雅图时报》的新闻人也赞成这种做法,甚至更急于同过去告别。裁员后原来的地方变得又大又不实用。一位图片编辑认为那里非常脏,而且看起来很不吉利。总编辑Suki Dardarian认为,老编辑部“令人沮丧,人们分散地坐在办公室各处,彼此隔绝,像是生活在另一个国度”。《西雅图时报》人很高兴能够搬进新办公室,很大程度上,这种搬家其实是在挥别过去的自己(老大楼提示他们曾经有多么失败),新的办公室则预示着自我的重建以及企业文化的转型。
2.新编辑部、新开始
《得梅因纪事报》的情况有些分化,一些记者仍然恋旧。新闻部主任Randy Brubaker说,“老大楼仍然宏伟和令人怀念,虽然它已经不是50年前的样子。它古老、华丽,很多光芒不再,但你还是知道自己在为一家伟大的有着许多历史的机构工作。”
也有许多人愿意搬进新址,这是一个新起点,不仅水电系统良好,整个办公室也更加高效。发行人Rick Green认为,新编辑部本身就是件“展示品”,“展示我们如何从一家95年历史的平面媒体转向数字媒体,展示着我们如何从身体上和思想上适应了新的工作”。
3.留在市中心的必要
新办公室象征着新闻业的明天。现在的《得梅因纪事报》和其他公司一样在市中心的一栋办公楼中。“我没想过这块招牌这么不起眼”,负责撰写爱荷华州专栏和本地大事记的Kyle Munson说。
不像很多报纸只是搬离了几个街区,《迈阿密先驱报》的搬迁则凸显了编辑部留在市中心在实用性和象征意义上的必要性。搬到郊区不仅不方便,还危及报纸品牌和机构影响力。美国的大多数报纸都在市中心选址,邻近市政厅、法院和警察局,这种中心位置意味着报纸正在盯紧权力部门,并且能够随时展开采访。
原先的先驱报大厦就是近年来臭名昭著的“食人僵尸”事件(31岁的鲁迪尤金在几乎啃食完一个流浪汉的整张脸时被警察击毙)发生地,该事件视频就是被报社的监控录像拍到的。2005年声名狼藉的警察Arthur Teele在经过大楼门前时开枪自杀,《迈阿密先驱报》的记者几乎就在眼皮底下看到了尸体。此外,游轮事故和台风也时常能从大厦里看到。记者们担心搬迁后失去这种地理位置的优势。
害怕搬到郊区的另一个原因是担心“离久情疏”。新闻人担忧报纸的品牌,“我们巨大明显的标志牌告诉人们我们是谁”。“老楼不在后,人们还会记得我们么?”即使很多记者并不怀念老楼,但也认为留在市中心还是必要的。
《得梅因纪事报》则表示他们并不考虑离开市中心。前发行人承诺留在市中心,数字总监Kelli Brown补充道,“留在市中心是我们与这座城市之间的承诺”。在沃斯堡,商业领袖们在复兴市中心,他们希望《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留在那里。在西雅图,离开市中心甚至是不切实际的,《西雅图时报》地处老城中心,三面环水,连接市中心的大桥是出行的必经之路。
四、重塑实体空间,面向数字未来
新编辑部的打造者们相信实体空间的改变可以帮助报纸走向移动数字化。报告中所涉4家媒体都把新闻编辑部做成类似集线器式中枢(hub)状,并以“持续报道中心”、“任务控制中心”、或者《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的“大桥”、“进取号飞船”等别名称之。这种新型编辑部格局的设计,也代表了当前欧美报业改革的潮流。
虽然每家报社造型各异,但目标一致:将主页新闻、报道节奏、社交媒体战略、采编联动等作为重心。编辑们希望通过这些“新闻中枢”打造新的工作流程,不断生产新鲜新闻,即使不够重大,也要能够确保主页和社交媒体状态的持续更新。
1.《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的新闻中枢:进取号飞船
《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的新闻中枢是一座向中间逐层升高的环形工作台,如果一位编辑在新闻中枢中和编辑部的另一位同事说话,那么他是坐着的,而对方则是站着,如同鸟瞰全场。
巨大的环形分为内外两圈,内圈坐着首席网站运营官、社交媒体编辑以及参与式报道编辑;紧贴着的外层坐着两个突发新闻记者(侧重犯罪报道)、任务派发编辑和图片编辑。
这个新闻中枢有很多别名,“我们称之为‘知识的奶嘴’、控制中心、进取号飞船、大桥……”助理图片编辑Ross Hailey补充道。
总编辑Kathy Vetter设计这个新闻中枢意在把原来分散在空旷办公室的人们重新聚在一起,此前数字部门既不被看到,也不被想到。“我们在象征系统中引入技术元素,你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是在数字时代工作的现实。”她说。
新的编辑部强调速度优先。Vetter设置了一个突发新闻区域,当有重大事件发生,新闻人可以迅速聚集在一起交流、整合信息资源。在日常报道的基础上,她试图通过把网站人员聚在一起的方式增强面对面交流,以促进突发新闻的整合传播。Vetter表示,“新的工作流程需要更敏感于环境变动,当有突发新闻发生时,人们能从我们的在线报道中得到不断更新的内容。”
2.《西雅图时报》:半圆形辐射圈
《西雅图时报》的新闻中枢由两排同心半圆(或称辐射圈)座位构成,小隔间沿新闻中枢两侧排列,中间有宽敞过道。隔间当中无隔栏,前后座位相互可见,可随时转身交谈。正对编辑部的是一大幅媒体墙,播放竞争媒体的报道。新闻中枢后方的电子屏显示Chartbeat网络分析数据,对主页内容进行实时监测分析。
新闻中枢的关键部位是负责更新突发新闻博客“今日档案”(The Today File)的编辑,“今日档案”内容来自本报记者,有时也会来自合作电视台KING-5。突发新闻编辑身后是另一位负责网络发布的审稿编辑。本地新闻助理编辑坐在突发新闻编辑对面。主页制作人也在这里,负责监控Chartbeat网络分析数据,此外还有社交媒体编辑、图片编辑、报纸头版编辑(每天晚些时候到),犯罪和司法编辑坐在后排。
前本地新闻编辑、现任执行主编Kathy Best解释了这一设计思路:“我们做了很多功课,并根据自身经验认为,需要让数字部门和采编部门的主要人员密切配合来做突发报道。我们想要伙计们彼此喊话就能有效交流。我们为此研究了英国纸媒,看看他们的新闻中枢系统是什么样,大家都在讨论怎么做才能更好。”
《西雅图时报》的管理层意图通过创造一个新编辑室来提升公司内部的“数字化意识”,也显然有了初步成效。2010年他们对4个警察的遇害及40小时的追捕所做的报道获得了普利策奖,这一报道同时在纸质版和网络版上呈现。
3.《迈阿密先驱报》:持续新闻报道平台2.0
在老大楼,《迈阿密先驱报》就试图打造持续报道平台(CND)。那时的CND是一个奇怪的用桌子拼起来的正方形,产品团队比记者离CND更近,这意味着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办公室都是空位。
该报执行主编Mindy Marques向研究者展示了足有3英寸厚的做满笔记的材料,都是研究新闻中枢的。新一代CND里,网站团队从视野外进入了视野内,并得到了记者们的积极参与交流。
《迈阿密先驱报》新办公大楼的布局设计受到了军队的启发,“军方行动迅速,当紧急情况发生时有一些决策者能高效地调动各方资源”。 Marques认为,新的CND应该让做决策者处在中心位置。
布置好U型的CND后,Marques开始规划哪些人最需要处在这个交流圈内。一些位子固定给部分人,还有一些位子供大家轮流使用。最终日间新闻编辑、社交媒体编辑和记者、图片编辑和记者、文字编辑、主页制作团队、体育编辑被列入有固定座位者。“我对这个布局感到痴迷,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希望能行。”Marques说。
4.《得梅因纪事报》:任务管理中心
《得梅因纪事报》之前并没有“新闻中枢”之类的东西。高层编辑们对在新址打造新闻中枢雄心勃勃,但该报大多数新闻人不以为然。
借鉴了许多其他媒体的改造方法,他们的新闻中枢取名“任务管理中心”,由编辑部中间的两个同心半圆组成,编辑部的所有条线(本地新闻、体育、经济、深度调查等等)分布在周围。每个辐射圈的起点安排一名编辑,半圆的前排是数字团队和突发新闻记者,后排包括数字突发新闻编辑和任务派发编辑。按照总编辑的意思,编辑部还是一个训练场,老将和新手间隔排列。房间前方是三个大型策划板,分别标明今日网站内容、日报内容和周末版预计内容。以前这些板摆在老远的会议室里,现在每个人都看得到。这里最有特色的是5块媒体墙,分别显示竞争对手的网站、实时的网络统计数据和不同软件不同角度的实时分析,这对其员工影响显著。
五、新闻中枢背后的逻辑:改变是为了更好
为了把编辑部衰落的论调转变为主动出击,媒体管理者们在一个迅速变化的数字环境中对重塑新闻生产的物理流程寄予厚望,而其背后是新的新闻范式的创造。
研究者认为,新的办公环境确实向新闻人提出了更为迅速、互动、注重参与的外在要求。记者们与这种新的编辑部空间设置建立的关系反映出自己对数字化身份的认同。利用好这种象征关联将有助于他们更好地调整适应。
1.《沃斯堡星球电讯报》:对突发新闻反应更灵敏
《沃斯堡星球电讯报》加速新闻流和促进交流的目标基本达成。记者们认为这很有效,“因为资源有限,必须充分利用。”资深政治新闻记者Domingo Ramirez如今在新闻中枢办公,他解释了为什么坐在本地新闻编辑和在线团队旁边可以帮助其快速反应,“有这么多电子屏幕,你马上就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你应该把哪条线索追踪下去,这比在网上找信息要快得多。控制中心确实使这一切不一样了,我们能够很快切入突发新闻”。
一个年轻记者说,有大新闻时“它就会从中枢‘辐射’出来”,自己可以迅速响应接受采访任务。《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的大多数受访者都感到,办公环境的数字导向和近距离带来的交流便利,让新闻人对突发新闻的反应更敏锐。从这个案例来看,空间设置确实改变了数字化工作流程。
2.《西雅图时报》:褒贬不一的交流方式
在《西雅图时报》,人们发现新闻中枢内的交流比搬家前改善了,但是新的编辑部并没有实现人们的所有预期。记者们仍旧分散于编辑部各处,并且发现任务分配甚至更加困难。
通常,由新闻中枢内的人寻找突发新闻,决定做什么。突发新闻博客“今日档案”的编辑Nick Provenza认为,新闻中枢的设置使得他添加内容容易多了,如果有值得上头版的内容,他还可以直接吼给主页编辑听。主页编辑也认为,数字团队和任务派发编辑之间的“喊话距离”提高了其对新报道的敏感度,并得到很多推送位置的建议。
但是,坐在新闻中枢的另一些编辑则指出,这套“身体交流”的理念并不能完全实现,因为他们在现有距离内的喊话并不能被其他记者听到。听力所及范围的概念并不能囊括所有实际的新闻内容生产者。
尽管《西雅图时报》的编辑、记者并不认为他们之间可以实时交流,但无论如何,身处新闻中枢的采编人员的数字化意识都增强了,起码实现了将《西雅图时报》转向在线新闻编辑部的这个目标。
3.《迈阿密先驱报》:文化转型
2013年10月,报告的研究者访问《迈阿密先驱报》时,先驱报的CND仍没有完全运行起来。大框架已经装好,但无论是设备购买还是记者布阵上,很多部分都还没有完成。这个巨大的U型有16个座位,主页制作人与在线编辑Jeff Kleinman间隔了6个位子。CND的后排有社交媒体的记者编辑和合作媒体的人,但他们都在早上突发新闻风潮过后才来,平时也很少有记者跑来与新闻中枢内的编辑们分享信息。
但Kleinman认为,他只是还缺几个必要的人手,比如一个早间突发记者和晚间值班的突发/犯罪新闻记者,他相信情况会改善。目前,记者们确实处于CND的喊话距离内,编辑的地位得到提升,总编辑Rick Hirsch认为人们比从前更多看到彼此,是个好的开始。
然而,不同工作年限的记者对CND的看法不一,显示出企业文化的转型也许比预计的还要困难。年轻记者们更愿意沟通,而一些老记者则感觉更为沮丧,很多人觉得CND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媒体墙只是摆样子,而且这种抱怨仍在继续。
Kleinman认为,有这些质疑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一个大新闻,也就没有看到CND的潜在价值。虽然并不期盼来场飓风,但也只有这样的新闻能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启动CND。编辑部的很多人也同意这种CND是为重大突发新闻服务的观点。
4.《得梅因纪事报》:访问数据被突出
《得梅因纪事报》和其他编辑部一样,沟通改善了、对突发新闻反应更快了。但研究者认为,最有趣的是记者们对媒体墙的反应,以及实时访问数据是如何开始改变新闻工作流程的。
如果承认报纸面临的主要挑战是相关性(relevancy)和受众参与(audience engagement),那么,理解访问数据就变得十分重要。虽然这些数据的准确性和有效性有待进一步讨论,但关注受众参与情况对于仍打算留在新闻圈的媒体来说至关重要。
现在,《得梅因纪事报》的记者开选题会时都会反思前一天报道的访问数据,这道程序改变了他们工作的思维方式。体育专栏作者Bryce Miller总结说,现在的这种办公室设计让他不由自主地关注线上数据,因为“它们整天在你眼前晃”。并不每日发稿的调查记者Jason Clayworth说,大屏幕上的数据让他的新闻判断更有全局意识。地方新闻和法制记者Grant Roger说,通过分析博客上的讨论热点,他能找到最新的案件进展,这改变了他的写作方式。总之,媒体墙并不只是图新鲜,虽然最终效果仍不明晰,但它确实重塑了新闻工作流程。
六、移动新闻业:不再需要实体空间?
移动新闻播报是新闻数字化体验的另一个方面。记者们的新装备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展开报道,数字化和实体空间的关系因此不再局限于编辑部的内部组织结构。
记者们的工作地点原本就不受限制,只要其可以与编辑部通过某种方式建立联系就行,电报、电话或网络都可以。现在所不同的是,至少从原则上来讲,记者们不再需要具有固定位置的电话或上网设备,他们可以通过移动电话和无线网络在任何地方与编辑部保持联系。
因此,在这样一个记者可以随时移动办公的年代,就有必要质疑重置编辑部实体空间的价值,也许它已不再重要。
1.《西雅图时报》:移动报道并不那么移动
在《西雅图时报》,移动报道主要指社交媒体内容和iPhone图片的更新。当有突发事件时,就连报纸版面编辑都被要求发iPhone图集,在这方面,工作流程确实发生了改变。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西雅图时报》把新闻人绑定在编辑部内的传统方式仍然没有改变。
记者们与研究者分享了他们关于移动报道的感受。时政记者Emily Heffter说,她在参加会议时会发推特直播,随后社交媒体编辑把这些推特内容整合起来。编辑部最年轻的记者Brian Rosenthal却认为这样的做法没有价值,“整天发这些例如学校董事会会议内容的即时播报有什么价值”。但有时候这种小举动确实有效。2013年一座大桥倒塌,一位版面编辑拍到了照片并发给编辑部,《西雅图时报》成为第一家发布此事故图片的媒体,当地的竞争媒体中没有任何人员离现场如此之近或者有如此震撼的照片。
但《西雅图时报》在移动报道方面确实有一些现实的担忧。首先,在西雅图停车是个大问题,记者们很难及时找到免费停车位在车内写稿。其次,即使西雅图号称无线城市,突发新闻时找到信号发稿还是会有问题。实际上,记者们更愿意回到编辑部来写大稿子,部分原因是该报一直以“深思熟虑”为荣——其安静、封闭的记者格子间标示着记者们回来整理思路、写稿、打电话的工作习惯。当然,如今正努力变得更灵活的报社鼓励记者们在现场播报,然后由编辑部内的人员把故事整合起来。
2.《迈阿密先驱报》:实体空间也许是阻碍
《迈阿密先驱报》的移动报道略有不同。如前文所述,记者们不喜欢机场附近多拉地区的新址。除了象征意义上的担忧,大多数记者还是喜欢在办公室与其他同事讨论着写稿,执行主编 Mindy Marques也认为,聚在一起会更有效。但是在多拉而非市中心的地理位置意味着越来越多的记者被迫不回办公室工作了。
普遍的困扰是,如果记者在迈阿密海滩采访,他们在高峰期至少要花上一小时返回多拉。财经编辑Jane Wooldridge是移动办公的支持者,他认为应该给予远程移动工作更多政策支持,没有必要花费一半时间在路上。
当然,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一些条线的记者变得越来越移动化了。体育记者很少在办公室,图片编辑并不需要固定办公桌,一个庭审记者说他很少去办公室,如果不是发推特,他就在咖啡馆里写稿。但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回到编辑室是有意义的,有记者说回到编辑部给了她团队感和灵感启发;法院条线记者表示,“与人交流很重要,总是在家工作,就好像是个驻外记者”。
尽管如此,移动报道对于《迈阿密先驱报》来说仍然举足轻重,尤其是对两个国外条线的记者而言。负责加勒比海的驻外记者Jacqueline Charles在2010年海地地震时用黑莓手机发稿,才使得编辑们能够实时发布重大新闻;报道关塔那摩的军事记者Carol Rosenberg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移动办公,用她自己的“相机电影”的方式,拍到了关塔那摩绝食抗议的唯一视频,其身处国外的特殊位置给予《迈阿密先驱报》对这一重大新闻的专属地位。
移动新闻并不仅限于驻外记者。Walt Michot是一名跑突发新闻的记者,一次,网络编辑Jeff Kleinman获悉一艘轮船着火,电视台已经在直播火势,Walt Michot在没有接到任何编辑部指令的情况下就出发了,两人配合完成了报道。Jeff Kleinman在网上发布最新情况,并与Walt Michot电话沟通,后者迅速给出了最新进展,还联系一位拍摄到爆炸现场的女士作现场评论,并将其拍摄到的照片发回报社用于网络报道。这些内容一个上午都占据了网站头条。
3.《得梅因纪事报》:潜能与陷阱——生存与实验
对《得梅因纪事报》来说,移动报道意味着在编辑部以外工作,比如警务记者在警察局工作。在研究者访问报社的两周前,得梅因刚刚发生了一个重大枪击案,记者们都被派往现场。新闻总监Carol Hunter展示了他们的最新装备——背包摄像机,可以在报道现场做实况更新。记者们还可以在现场直接发推特,把稿件等发到网上。
但大多数记者并不对此寄予厚望,仍然依赖实体性的编辑部。新闻总监认为聚在一起更有响应力。在编辑中心可以更快更方便地聚集记者,分派最新采访任务。另一个隐性的原因是,对于一些报道周期较长或者采访地较分散的记者来说,在编辑部出现可以显示他们每天都在工作。《得梅因纪事报》是4家媒体中唯一一家体育和专栏记者都在办公室工作的。
4.《沃斯堡星球电讯报》:你不需要编辑部了
在《沃斯堡星球电讯报》,总编辑Kathy Vetter讲述了移动报道记者Alex Branch带着台iPad就抓到头条的故事。这个记者用iPad写稿、拍照片和视频,给编辑发邮件并直接上传至社交媒体。他成功地发现了突然出现在火灾现场痛哭的遇难者母亲,拍到的照片上了报纸头版。
移动报道模式在《沃斯堡星球电讯报》高速运转,iPad成了报道必备设备。工作流程中加入移动报道是一种求生机制,以应对裁员后编辑部的人手紧缺,并维持报纸在城市突发新闻生态中的重要地位。编辑部里已经没有足够多人手来分别做条线了,每个人都要随时准备从任何地点出发去做任何工作。
记者们越来越觉得编辑部对于新闻生产的重要性在降低。体育记者Mac Engel认为,自己可以随时随地现场播报,“好报道一两句话就能解决问题”。
与其他媒体不同,这里的大多数员工都在畅想一个完全虚拟的编辑部。多媒体监控与设计编辑Sarah Huffstetler说,“来编辑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人们可以在报道逻辑方面得到组织协调,编辑部完全可以虚拟化,”她认为技术支持是主要挑战。Kathy Vetter认为,实体上的接近性对新闻生产甚至组织协调工作没有决定性影响。
与其他3家媒体一样,这里的编辑记者们谈到了通过iPhone实时更新、iPad 和 iPhone的华丽表现、iMovie的新创造,以及新闻生产领域数字化成功的案例。但是《沃斯堡星球电讯报》的案例对实体编辑部的存在提出了一对矛盾:一方面,这家媒体投入巨大精力、财力去打造一个崭新的新闻中枢,认为可以改变工作流程;另一方面,这些媒体人也很快开始认为他们不再需要实体办公地,编辑部可以完全虚拟。
5.视频技术进步与报道移动化
《得梅因纪事报》总裁兼发行人Rick Green正在推动一个高清视频工作室计划,它不仅将使新闻更“生动”,并有可能创造广告收益。工作室有绿色虚拟屏、具有卫星传送功能的广播系统和BBC级别的摄像器材。Green称其为“公司的旗舰”,不仅是为了新闻,还关乎“参与性、品质和利润”。随着记者们更具移动性,这个工作室变得越来越重要。对于专栏记者Kyle Munson来说,来办公室的最大收益是能够使用视频编辑软件,它在编辑部更高速的电脑和大屏幕上运行效果最好。与此同时,报社已经取消了摄影记者的办公桌,敦促大家在前线移动报道。可见,《得梅因纪事报》一面在大力兴建视频工作室,另一方面要求记者们在突发新闻中尽快发出简洁消息,并制作常规视频。
同样,《迈阿密先驱报》的总编辑Rick Hirsch也在考虑引进视频工作室和广播工作室,以提升多媒体内容制作能力。与当地电台WLRN的合作意味着,报社记者可以参与到广播节目中,甚至可以直接制作录音报道。《迈阿密先驱报》的视频工作室同样拥有虚拟演播屏,可以录制新闻会议并部分发到网上,以及确保最佳观看体验的高速电缆。
在这里,我们看到媒体试图把人们聚集在编辑部内生产适应网络需求的内容,随着设备的改进,编辑室继续成为报道的技术中心。
七、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
对于编辑部物理空间及布局的讨论令我们看到这一行业的一些发展趋势——人员缩减之后的编辑室的缩小。它具有经济合理性:维持老大楼费用过于高昂,而原有空间对于现有人员规模来说也太大了。除此之外,还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1.实体空间对新闻人意义重大
随着搬往新址,新闻人留下的是记忆和过去的传统。为了使记者们积极地看待搬迁,媒体管理者们把原因归于成数字化转型而非简单的衰落。同样地,新闻人也需要就其新的安身之处创造一套说法来让人相信,空间缩水并不意味着新闻的衰落。
2.在市中心生存
无论是在象征意义上还是从实用角度看,把编辑部留在市中心对许多媒体来说依然重要。记者们深感,搬到不起眼的小地方意味着将从受众心目中消失。在这方面,数字化方式既不能替代巨大的报业大楼,甚至还不如街边一个醒目的招牌能提醒读者意识到报业的存在。同样地,新闻人相信距离新闻源头近些仍旧必要——可以更快速地抢到新闻。大多数编辑部仍旧需要实体的空间来促成交流协作以应对重大突发新闻,充分利用团队优势。
3.新闻中枢可促进文化转型
虽然研究中的这些新闻中枢都还不完美,但新闻人确实开始相信编辑部内部实体空间的改造可以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以及对重大突发新闻的反应力,甚至可以数字化地思考问题。如果编辑部面临的主要挑战是重塑工作流程,打造一个新的新闻中枢也许可以推动这场文化转型。
4.新闻中枢的结构对工作流程至关重要
运转良好的新闻中枢,需要有全天当班的突发新闻记者坚守在平台上。他们可以迅速地与主页编辑和其他数字人员沟通以创建一个内容实时更新的网站。另一个关键点是更多处于新闻中枢附近的记者要能够更好地响应新闻中枢。《沃斯堡星球电讯报》和《得梅因纪事报》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为了使新闻中枢运转良好,数字部门和采访部门的协作是基础。有些质疑者也许会说,这些空间布局和人员分配没有用,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人员、地点和空间之间存在着因果联系。
5.移动报道与实体空间的关系复杂
记者中存在着分歧:一方面要重塑实体空间来构建数字化工作流程;另一方面又强调不坐班的重要性。本研究认为,记者们能够理解数字化编辑室对迅速反应的要求,但在没有重大突发报道的时候,记者与编辑中心之间的关系尚未清晰。有些媒体强调聚合,有些则更推崇在外面移动办公。因此,新闻人对利用新技术直接发布网络内容的态度也不一。此外,实体的编辑部通过引入先进的视频和广播设备正在增强其重要性。
八、实体空间和编辑部地点引发的思考
在报告的最后,研究者没有对上述媒体试验作对错判断,而是将其作为观察美国新闻业最新动向的视角,展开进一步的理论思考。
首先,研究者强调实体空间的改造与新闻业文化转型的关联。新闻业的目标与功能需要被重新界定。网络从业者进入编辑部的核心区域会带来文化上的部分转变。同时,实体空间的“根基”对编辑部内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维护仍旧重要。新闻人仍旧希望自己归属于某个整体。他们喜欢在做报道时能与同事面对面地交流,交换新闻线索或者仅仅是闲聊。
其次,研究者提出,新闻中枢的建造为考察新闻业正在如何思考数字工作流程提供了视角。普遍的做法是用实体空间和工作地点的改变提升突发新闻报道,而新闻中枢的建造则敦促新闻人思考如何通过可控的方式强化网络发布的持续进行。
最后,研究者对怎样做才更代表美国新闻业的数字化未来提出了讨论。新闻中枢的建造背后也许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工业逻辑。工作流程是等级制的,需要一名主页发稿人或者编辑决定报道放在哪里、展示多久。相反,移动报道和记者的直接网络发稿使新闻产品的受众更加分化。这些记者可以跻身于一个“去等级化”的体系中,与其供职的媒体相区分,打造自己的品牌。■
注释:
①郭之恩:《危机中的艰难自救——美国高校资助非营利新闻机构的模式与争议》,《新闻记者》2013年第6期
编译者单位:上海政法学院。本文受2013年上海高校选拔培养优秀青年教师科研专项基金项目“上海怀旧的空间书写研究”资助,编号ZZszf1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