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师编译
　　【本文提要】 皮尤中心发布的最新关于美国新闻业的《新闻媒体报告》显示，过去的一年美国新闻行业呈现出许久未见的勃勃生机，数字新闻机构与数字报道迅猛发展，移动与社交渠道改变了新闻内容的生产与传播方式，传统新闻机构人才大批流向数字媒体。而与此同时也存在诸多挑战，备受期待的新营收模式尚未成型，原生广告泛滥，记者们需要学习讲故事的新技能，而人口结构与信息安全也成为新的影响因素。
　　【关键词】 皮尤报告　新闻业　数字化　社会化　
　　【中图分类号】 G229
　　2014年3月26日，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发布了第11次《新闻媒体报告》（State of the News Media），以数据、事实与趋势的形式对2013年美国新闻业的发展进行了全景式总结。与往年报告不同，此次报告突出了数字科技影响力的增加、新的数据分享方式对新闻业的影响以及新闻从业人员显著的流动趋势。总体来说，过去一年美国新闻业呈现出许久未见的勃勃生机，这甚至让人们对于这一行业的未来产生了些许乐观情绪：虽然挑战无处不在，但也不乏憧憬与希望。
　　
勃勃生机：数字化进程势不可挡
　　2013年发布的皮尤报告曾经指出，数字化转型和数字内容有望成为报业新闻产品呈现形式和经济来源的核心部分。①从2013年美国新闻业的发展状态来看，这一预判基本成立。
　　首先，业外投资大举涌入新闻业。包括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约翰·亨利（John Henry）和皮埃尔·奥米迪亚（Pierre Omidyar）在内的一批数字科技新贵纷纷入主传统新闻业。他们有的创造了全新的实体，有的则希望为老牌媒体赋予新生。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佐斯花费2.5亿美元收购了《华盛顿邮报》，虽然他声称并不希望改变《华盛顿邮报》的风格；约翰·亨利斥资7000万美元收购了《波士顿环球报》；eBay创始人皮埃尔·奥米迪亚投资2.5亿美元创办First Look Media，用以“支持独立记者”。除了拥有巨额财富外，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是科技行业的业内人士，但却也是媒体行业的门外汉。
　　其次，数字媒体人员急剧扩张。全美468家数字新闻机构提供了约5000个全职工作岗位，其中最大的30家占据了3000多个。与传统纸媒持续削减职位不同，数字新闻机构人员不断增加。2005年成立的《赫芬顿邮报》国内国际采编人数达到575人。2年前，新闻聚合网站BuzzFeed有约6名编辑人员，目前则有170人。3年前，体育新闻网站Bleacher Report没有聘请任何专栏作家，而目前该网站已拥有50多名付费撰稿人。八卦信息网站Gawker 7年时间里编辑人数翻了3倍达到132人。2013年快速发展的Vice Media仅在美国就招聘了48名员工。新闻科技博客Mashable现在拥有70名采编人员。亨利·布洛吉特（Henry Blodget）有计划将Business Insider网站70人的员工团队再扩大33%，并号称“下属数量已经超过了《华尔街日报》”。而类似First Look Media、Project X和538这样的创业公司，在过去几个月的招聘总数达到约60人。
　　第三，数字订阅等新型收入实现增长。虽然目前新闻业的营收模式主要还是依靠广告，遵循的还是传统模式，但是数字订阅和其他新的收入形式都实现了增长。其中新闻受众直接贡献的营收约为年度营收的四分之一，是年度排名第二的收入方式，无论是总金额还是份额都处于增长之中。此外，举办活动、市场服务和网络咨询等新收入占比也达到了7%。
　　第四，数字新闻视频社会化程度高。2013年美国有六成以上成年人收看网络在线视频，三分之一的成年人收看网络新闻视频。移动设备逐渐普及，50%的社交媒体用户会分享或转发新闻报道、图片或视频，约有46%的用户会在社交网络上讨论新闻事件，10%的网络用户发布过原创新闻视频，而约有11%的网络新闻消费者向新闻网站或博客提交过自己的内容。
　　
数字报道：补缺传统媒体衰落空当
　　美国的数字媒体可以分为两大类别：一类是大型的具有良好发展前景的数字新闻机构，他们能够提供较多的工作机会，有良好的财务资源以及报道能力，目前大概有30家左右；另外一类是数百家小型的数字媒体，它们大多成立时间较晚，职员较少，很少盈利。
　　去年的《新闻媒体状况》报告提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有证据表明主流媒体的持续衰落正在影响内容和读者满意度。②主流媒体的全球触角在收缩，2003至2010年间为美国报纸工作的国际记者减少了24%；与1980年代末相比，2013年晚间新闻广播报道的海外新闻减少了一半。那么今年数字媒体在多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些问题呢？一系列分析显示，本地新闻、国际新闻以及调查性报道是这些组织在新闻业经济混乱时期的重点报道领域。
　　30家较大规模的数字媒体大部分在制作全球新闻报道。编辑的侧重点集中在体育（如Bleacher Report）、科技（如Re/code）和调查性报道（如ProPublica）。Vice Meida现在拥有35家海外分支机构；《赫芬顿邮报》今年有望将覆盖范围从11个国家和地区扩大到15个，涵盖印度、巴西等国家；BuzzFeed在孟买、墨西哥城、柏林和东京等地聘请了外籍编辑，运营两年的商业博客Quartz在伦敦、曼谷和香港都设有记者站，采编团队掌握19种不同的语言。随着新兴的纯数字新闻机构不断扩充员工，美国的国际新闻报道将迎来数十年来第一次扩容。
　　小型数字媒体则致力于填补本地新闻的空白。超过一半（231家）的小型媒体将自身定位为本地媒体，通常只报道发生在附近社区的事件。3年前，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指出：“许多社区都缺少本地的、专业的和负责任的报道”，而小型数字媒体在报道本地新闻的时候，为了更为高效地利用他们有限的资源，甚至会有超地方报道（hyperlocal coverage）。
　　对于调查性报道，小型本地化的数字机构和大型数字媒体都在关注。有45家媒体将自身定位为调查性报道媒体，一些大型的非盈利机构，如ProPublica、公共廉政中心（Center for Public Integrity）、调查报道中心（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Reporting）主要制作调查报道，通常也与传统新闻媒体合作。包括普利策奖得主ProPublica在内的73家数字新闻机构组成了最大规模的非盈利性组织“调查新闻网”，合作时间已有5年。
　　
信息渠道：生产与传播社会化
　　2013年网络新闻视频大举扩张。相比2012年，网络新闻视频广告额增长了44%，仅YouTube一家就贡献了20%的份额，Facebook也进入了数字视频的广告市场。虽然目前数字视频广告的总体规模仍然较小，只占到美国所有数字广告收入的10%，但今后还有望继续增长。
　　在内容制作方面，YouTube和Facebook等大型视频内容分销商已占据网络视频市场中的巨大份额。不过，有些新闻机构还是对数字视频加大了投资：多媒体公司Vice Media于2014年初推出了新的数字频道，专门播放新闻视频；NBC于2013年收购了String wire；HuffPost Live推出已经整整一年，在工作日每天以脱口秀的形式进行12小时不间断直播；《得克萨斯论坛报》也通过众筹平台Kickstarter成功融资，这笔资金将用于设备采购以便在2014年得州州长选举期间进行流媒体视频直播报道。
　　地方电视新闻媒体也在进军数字视频市场，不过步伐有所不同。皮尤研究中心对32家地方电视新闻网站进行了调查，发现只有4家没有通过主页提供视频，不过视频新闻的比例从6%至92%不等。
　　社交和移动行业的发展不仅带来了更多用户，同时也改变了新闻采编的动力机制，为新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渠道。最新的调查发现，随着移动设备的逐渐普及，普通公众在突发新闻——如“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和“乌克兰暴动事件”发生时，其制作的视频内容将扮演关键角色。12%的社交媒体用户曾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自主拍摄的新闻事件视频，11%的在线新闻消费者曾向新闻媒体或博客提交自己的内容（包括视频、照片、文章或评论等）。如果将非在线新闻消费者和社交媒体用户考虑在内，这意味着7%的美国成年人曾将自主拍摄的新闻视频发布至社交网站，或曾向新闻网站提交过内容。
　　同样重要的是，在这些平台上新闻传播方式也发生了转变。社交网站和很多纯数字新闻网站上的新闻还会混杂着其他各种内容，人们会一边做其他事情一边看新闻。通过Facebook获取新闻的人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关注了新闻机构或记者，很多分享的报道都来自用户的人际网络。皮尤的另外一份报告显示，Facebook用户与新闻网站的互动率很低。因此对于新闻机构来说，无论是为了吸引受众还是构建可行的营收来源，单一的数字战略都是不够的。
　　
营收状况：新模式尚未成型
　　2013年美国新闻行业营收没有增长，年度收入略高于600亿美元，其中约三分之二来自广告，多数仍然与传统模式相关。不过，由广告支撑的商业模式正受到挑战：印刷广告在大幅滑坡，电视广告目前尚保持稳定，但是已有一批观众流向互联网，势必也会影响其业务模式。数字广告在增长取得了里程碑式的业绩，但速度远不能弥补传统媒体广告的流失，数字广告可实现的规模仍旧非常有限。
　　去年来自报纸订阅、有线电视费以及个人捐款的收入占收入的四分之一，是第二大的营收来源，并且还处于增长中。但此类受众的规模较小，最多也只能维持不变。其他收入来源如线下活动、营销服务和网上咨询服务，有可能在未来更大的发展中成为关键元素，目前这些收入来源的规模仍然很小，仅占总额的7%。个人付费、资本投资和慈善捐款都在增长，但在这一市场中仅占很少的一部分。支持公共广播的基金会，以及多家非盈利数字组织带来了约1.5亿美元的收入，但这些营收仅占新闻行业所获资金的约1%。
　　另一方面，令人担忧的“原生广告”（native advertising）却迅速蔓延开来。在2013《新闻媒体报告》中，皮尤中心曾指出公关软文在数字新闻业内大行其道，而现在，公关软文与新闻之间的重叠变得更加明显。这种软文一般由记者采写，广告主付费在网站上发布，看起来与普通新闻并无区别。在业内，这种软文被称作“原生广告”，已成为不少数字媒体积极尝试的一种营收手段。
　　最早采用这种“原生广告”的是《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和Mashable，但随后整个行业都迅速引入了这种新的广告形式。《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华尔街日报》目前都启动或宣布相关计划，指派员工从事这种广告的创作，而这些员工通常会组成一个新的“定制内容部门”。eMarketer预计2014年原生广告将达到28.5亿美元。
　　最初很多传媒人都对这类广告表示谨慎，《华尔街日报》主编吉拉德·贝克（Gerard Baker）甚至将其称作“浮士德式的契约”。但最终他们还是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我们相信读者能够分辨出赞助内容与新闻内容。这也许是事实，但目前还没有公开数据能够反映消费者的想法。
　　去年，来自天使投资人、风险投资至少为3亿美元，目前尚不清楚数字媒体的商业模式能否支撑这些媒体的发展。First Look Media创始人及投资人皮埃尔·奥米迪亚（Pierre Omidyar）承认，解决方案至少还需要5年才能得出。按照《赫芬顿邮报》分析师肯·多科特（Ken Doctor）的说法，该公司仍“没有认真地考虑盈利”。近期签约成为NBC内容合作伙伴的《环球邮报》（Global Post）从未实现过盈利。关于大举招聘是否意味着数字媒体已找到成功的商业模式这一问题，一名资深的行业观察家表示：“并非如此，这非常讽刺。”
　　规模较小的数字媒体也在大力招聘，但也未实现盈利。在被研究的438家小型网站中，有超过一半（241家）只有3名或更少的全职员工。调查样本中的402家数字媒体超过一半（204家）处于未盈利状态，很明显，非盈利的商业模式对许多这类媒体而言是具有吸引力的。多数媒体非常年轻，近30% （120家）媒体创立于2010年之后，而85%创立于2005年之后。
　　目前涌入的新资金流更倾向于打造新的报道方式，触及更多的受众，但并没有建立起新的可持续的收入结构。虽然看起来新型的数字新闻创业机构因免受传统基础设施影响而大大节约了成本，但同时技术的开发与维护也产生了新的成本。
　　
人才流动：数字新闻机构成为就业新宠
　　美国报纸编辑协会的数据显示，近年来传统媒体尤其是纸媒职位持续减少，2012年的全职编辑职位为3.8万个，比10年前的5.4万个少了1.6万个。2013年全职专业新闻岗位比2012年减少6.4%，并且还会继续减少。2013年仅甘乃特（Gannett）就裁减了400个报纸岗位，论坛报业集团（Tribune Co）也宣布裁员700人。跟踪杂志行业就业情况的Ad Age数据银行表示，过去10年中，杂志公司的职位总数减少了26%。这还没有包括近期时代公司宣布的500人裁员。
　　近年来，一些传统媒体记者经常转去做数字媒体，多数是由于传统媒体的裁员而被迫出走，但2013年这一现象有了里程碑式的改变：7月，著名的政治预测博客博主纳特·西尔弗（Nate Silver）带着他的538博客从《纽约时报》跳槽ESPN。之后这一趋势大大加强。9月，梅根·利伯曼（Megan Liberman）离开《纽约时报》成为雅虎新闻总编辑，雅虎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先后聘用了《纽约时报》科技专栏作家大卫·波格（David Pogue）以及首席政治作家马特·白（Matt Bai），并一口气签下了前《每周新闻》编辑丹尼尔·克莱德曼（Daniel Klaidman）和前CBS新闻主播凯蒂·柯丽克（Katie Couric）。最大的新闻估计是因报道斯诺登事件而一炮走红的记者格林·格林沃尔德（Glenn Greenwald）加盟First Look Media，而随后一大批记者包括《滚石》的执行主编艾瑞克·贝茨（Eric Bates）也加入进来。
　　此外，普利策奖得主马克·斯库福斯（Mark Schoofs）入职BuzzFeed；《纽约时报》副主编吉姆·罗伯茨（Jim Roberts）担任了Mashable首席内容官；65岁的前《纽约时报》执行主编比尔·凯勒（Bill Keller）离职并操刀了一个关于司法审判的非盈利项目Marshall Project；《华盛顿邮报》的埃兹拉·克莱（Ezra Klein）离开母报投奔Vox Media，继续发展他的Project X项目，这一项目在他公开宣布仅3天时间内就收到了600份求职简历；赫芬顿邮报主编吉米·苏尼（Jimmy Soni）证实“赫芬顿邮报编辑奖项目”——主要是为招聘新型的数字记者，已经收到超过1万份申请。
　　拥有2100名会员的“在线新闻协会”常务董事简·麦克唐纳（Jane McDonnell）认为，从传统媒体到数字新闻机构的人才流动是“一次缓慢的地震”；“这对于新闻业态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现象”，现在已经是First Look Media执行主编的艾瑞克·贝茨（Eric Bates）说：“这种流动并不仅仅是编辑资源的流动，更是报道专业知识的流动。”
　　有分析指出，传统媒体记者就职数字媒体一项备受重视的传统能力是调查工作。据Investigative News Network估计，其92家分支机构中至少80%的记者来自传统媒体。在ProPublica，41名员工中的25人曾供职于传统媒体。但现在，数字新闻媒体尤其是关注国内新闻的机构正致力于培养记者们新的讲故事能力，包括视频制作、众包以及新纪录片形式，以期吸引更多的年轻受众。很多传统媒体也在试水新的讲故事方式与信息可视化。数字媒体中新老记者都有，不过越来越多的数字媒体表示，他们更愿意聘请年轻的员工，因为他们有着更好的数字直觉与技能。538公司的纳特·西尔弗（Nate Silver）招聘要求是“一名数据库记者，一名政治或可视化记者，一名计算机记者”。Quartz总编辑凯文·德拉尼（Kevin Delaney）表示，“对传统新闻的培训无法完美地匹配数字媒体读者的期待”。
　　
新影响因素：人口结构与信息安全
　　美国人口结构的巨大变化将对美国的新闻业产生重大影响。2002至2012年间，美国的拉丁裔人口已经增长了50%，达到5300万人，而且大多数都是在美国本土出生，能够流利使用英语，与几十年前的新移民大为不同。
　　与此相对应，越来越多的大众媒体公司——包括ABC、NBC、FOX和赫芬顿邮报开始启动西班牙语业务。自2010年以来，美国共出现了6家西班牙语全国性媒体，有的是全资控股，有的是参与合作。但并非所有的计划都取得了成功。今年初，NBC Latino网站上线16个月后关闭。拥有网站和广播渠道的CNN Latino也在成立一年后关闭。与此同时，ABC和环球影业共同创办的Fusion最初虽然瞄准拉丁裔“千禧一代”，但随后却转向所有的“千禧一代”——这类人群目前已经成为美国规模最大、最多元化的群体。随着人口结构的不断转变，新闻生态系统也将继续受到影响。
　　另外一个影响因素是网络信息安全。2013年6月，美国前防务承包商雇员爱德华·斯诺登（Edward Snowden）通过多家媒体披露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棱镜”等项目涉及的机密文件，指认美国情报机构多年来在国内外持续监视互联网活动以及通信运营商用户信息。此后，“窃听门”事件持续发酵，引起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这一事件突显出数字时代新闻业面临的另外一个挑战：网络上的内容很容易被获取。这对记者的通讯安全以及他们获取、共享信息构成了威胁，这最终可能导致一些事件无法报道出来，更无法被读者看到。
　　
　　从今年的报告来看，美国的新闻业已经进入到 “深度数字化”的进程中。但问题在于，新闻业不能将眼光仅仅停留在“如何将报道数字化地呈现”这条道路上，而是要探索数字科技对于新闻业整个生产流程、营收模式以及在传受关系上的突破，以形成数字化思维，进行数字化蜕变。美国新闻业的深度数字化进程已经开启，而全球性的媒介数字化进程也在推进，未来出现的更多机遇和挑战，我们都需要仔细观察，积极思考。■
　　
注释：
①贾金玺、马可编译：《读者仍然需要新闻——2013美国新闻媒体报告》，《新闻记者》2013年第5期
②Pew Research Center, March 2013“The State of the News Media 2013: An Annual Report on American Journalism.”
　　
　　编译者系复旦大学传播与国家治理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