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良
　　【本文提要】新闻人物摄影，难在拍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新闻人物照片的使用，难在表现新闻事件的内涵和本质。本文通过对海外部分报纸报道贝卢斯科尼辞职这一新闻的图片使用，分析了象征性画面撷取、细节捕捉等手法的运用技巧。
　　【关键词】新闻摄影　贝卢斯科尼　报纸版式　标题制作　 【中图分类号】 G218
　　刚刚过去的2011年是众多名人谢幕的一年，仅政府总理就倒下一片：爱尔兰总理科文、斯洛伐克总理拉蒂科瓦、葡萄牙总理苏格拉底、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这让新闻媒体为此着实忙碌了一整年，各种“谢幕”的照片和版式更是精彩纷呈。这其中，贝卢斯科尼的辞职尤其引起媒体关注，无论是图片、标题还是版面都特色鲜明，引人入胜。
　　
远去的背影　简洁的标题
　　贝卢斯科尼不仅是个新闻层出不穷的政客，更是一个新闻业内人士。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贝氏就已经是一个拥有电视、报纸、杂志、广告、出版等众多企业的媒体大亨了。虽然从广义上来说，他也算是新闻业同行，但各国报纸并没有因此给这位黯然退场的同行以起码的同情和安慰，而是一窝蜂地给予了“落井下石”般的嘲讽。在这方面，法国报纸做得最为出色。因为贝式执政期间留下了巨额债务，如果破产，任何规模的金融稳定基金都难以堵住这个窟窿。而法国，就不幸持有大量意大利债券。
　　2011年11月10日出版的法国《解放报》，一张凸显贝卢斯科尼后脑勺的大照片铺满了整个头版。照片拍得很含蓄，很有寓意，也很有视觉冲击力，构成了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版面（见封三图1）。
　　摄影者利用感光材料宽容度小的特点，将新闻现场深色调的背景直接拍成了浓黑色。让老贝面对一片黑暗，暗示着他的政治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画面上虽然没有正面展现贝氏的容貌，但是读者依然可以通过这一“负面”形象去想象他的表情神态，去揣摩他的心理感受。标题做得极为简洁：“别了!”内容提要写道：“贝卢斯科尼昨天无奈地宣布准备辞职，这是意大利一个丑闻时代的结束。”这些字恰好放在贝氏后脑勺的正中央。这种调侃的处理产生了浓烈的幽默效果，甚至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奚落与嘲讽。
　　相比之下，《解放报》社评文章的标题感情色彩就更加强烈，也是只用一个词外加一个惊叹号：“走开!”
　　同一天出版的法国共产党机关报《人道报》头版选择了与《解放报》完全相同的照片，使用上也大同小异。但是，编辑调整了照片的整体亮度：背景由浓黑变为浅黑，贝卢斯科尼后脑勺的细节层次因这一调整也丰富了许多（见图2，见本期Page94）。
　　从摄影技术角度衡量，这样调整是必要的，因为它更加符合“黑的地方有层次，白的地方有细节”的曝光要求。但是，调整后的“后脑勺照”虽然更加写实、更加清楚了，但其象征意义也被削弱了。与《解放报》相同，《人道报》也做了个只有一个词外加一个惊叹号的压图标题：“够了!”（Basta!）只不过编辑把这个反白大字标题放在了左下角，使得老贝后脑勺更加“完整”，但是幽默与调侃的味道却所剩无几。
　　同一天法国《世界报》的头版，压图标题也是一个单词外加一个惊叹号：“谢幕!”副题是：“贝卢斯科尼只好放弃权力”。该报的社评文章标题是：“欧元区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这几种法国主流报纸的处理，表明了法国对贝卢斯科尼下台的态度和立场。
　　
德国《世界报》的严谨与幽默
　　使用“后脑勺照”来报道贝卢斯科尼大势已去的报纸还有很多，但大多是在老贝8日明确地表示有条件辞职之后，只有德国《世界报》是在此之前。
　　11月5日，德国《世界报》头版就使用了一张“后脑勺照”（见封三图3）。11月4日，意大利国债债息急升至7厘的危险水平，更惨不忍睹的是，私人投资者信心尽失，因担心债券贬值争相抛售，触发更大恐慌。此时的《世界报》已经预料到了没有栽在性丑闻上的贝氏，这次必将栽在债务危机上。于是，率先使用了这张含义深刻、耐人寻味的照片，提前为老贝的政治生涯唱起了“挽歌”。贝氏向来有商界“不死鸟”、政坛“九命猫”之称，执政17年，先后被法院审问577次、出庭2500次，硬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总理照当、小妞照泡。德国《世界报》极富预见性地使用了这样的照片，不能不佩服该报的敏感和敏锐。
　　这幅由路透社编发，Charles Platiau拍摄的照片更体现出借实写意的特点。背景上，被虚化的大片蓝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盟旗帜的颜色，联想到欧债危机已经导致多个欧盟国家总理下台。作者在横幅构图的画面上，只保留了贝卢斯科尼肩部以上的背面特写，肩头分别落在画面下部的左右两角，整个肩部形成了两条完全对称的线条分别从左下角和右下角进入画面，与居中的后脑勺形成了典型的三角形构图。这种原本很有力量感和稳定感的构图，在主体人物面对债务危机束手无策这一新闻内容的作用下，却令整个画面变得凝重而紧张。
　　从主体人物的背后拍摄，往往能产生委婉含蓄的特别内涵，也容易形成引人思考的悬念效果。这种结构的画面往往立意深刻，虽然给读者展现的只是人物的背面，但作者想要表现的绝不仅仅是背影的具象，而是要借此表达不便明说的画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在这样的画面中，人物的神情和细节降到次要地位，而姿态和轮廓升格为刻画人物的主要语言。
　　贝卢斯科尼的确是个出新闻的人物，就在他11月12日正式递交辞呈仅仅一天之后，曾经在宣布有条件辞职的同时就表示不再参选的他，又表示将会重返政坛。老贝再一次给媒体带来了幽默。对此，最先作出反应的依然是德国《世界报》。11月14日，其他报纸头版还在使用老贝坐进汽车挥手而去或者罗马街头人民喝香槟庆祝他下台照片的时候，德国《世界报》又用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老贝的正面特写（见封三图4）。
　　这幅由盖蒂图片社SEAN GALLUP拍摄的照片，其画面的结构和11月5日的那张“后脑勺照”完全相同。都是横幅构图的画面上只留下了贝卢斯科尼肩部以上的特写，也是头部和肩部形成了典型的三角形构图。不同的是，由背面照变为了正面照，背景也由复杂的色调变为单一的乳白色，整个画面的气氛也因此由紧张变为轻松。而正面结构的新闻人物照片，姿态和轮廓降到次要地位，神情和细节升格为刻画人物的主要语言。读者在这幅照片上看到了摄影师在捕捉人物神情、刻画人物细节上的功夫。画面上的老贝，眼睛似闭非闭，表情似笑非笑，有幽默、有狡黠，更有深不可测。这副表情，再配以照片左下方略带调侃味道的标题：“我会回来的”（Ich komme wieder），着实让人忍俊不禁。如果再与11月5日的那张“后脑勺照”对比来看，其幽默的效果简直可以让人喷饭。
　　
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大多数报纸在报道贝卢斯科尼下台这一新闻的时候，使用的还是写实的现场新闻照片。比如2011年11月9日《纽约时报》头版，就是记者在8日意大利国会投票表决现场抓拍的老贝的照片（见图5，见本期Page95）。
　　这幅VINCENZO PINTO摄影，盖蒂图片社编发的照片，拍摄的是老贝知道他的提案被否决时目光无神地望着天棚，一脸绝望的神情。竖幅的画面不但刻画了贝卢斯科尼的神情，也刻意展示了他无力地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要小看这手的细节，因为手摆放的位置和姿态，往往反映了人物的内在心理，行内有“手是人的第二张脸”的说法。手势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的重要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最注重老贝的手势在新闻照片中的表现力的是意大利报纸。2011年11月9日，在意大利维罗纳出版的《竞技场报》（L'Arena）头版，使用了一张横幅窄条的照片（见封三图6）。朝向偏左、双眼紧闭、左手捂在左脸颊上的老贝，处在画面的右边，与之呼应的是左边的蓝底黄星欧盟旗。这是一幅颇有寓意的构图，仿佛在说：意债危机拖累欧元区，如今老贝不但无脸见意国国民，也无脸面对欧盟旗帜。
　　同一天在意大利维琴察出版的《Il Giornale di Vicenza》头版则用了一幅老贝双眼紧闭、双手捂住脸颊的照片（见封三图7）。在纯黑的背景上，作者一反常态地故意将偏右朝向的老贝放在了右边框附近，而左边却留有大片“空白”空间，这种一反常态的别扭构图也是意在揶揄老贝。
　　在老贝正式递交辞呈的2011年11月12日，瑞典斯德哥尔摩出版的《今天新闻报》（Dagens Nyheter）头版大照片上，老贝把脸埋在双手里，更加具有嘲讽意味（见封三图8）。
　　
细节决定成败
　　摄影的瞬间性特征决定了它的精彩往往体现在对细节的精准捕捉上。注重细节的新闻照片可以使严肃的时政新闻更有故事性和冲击力。
　　2011年11月9日，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出版的《蒙特利尔公报》（Montreal Gazette）头版，就使用了一张以细节取胜的照片（见图9，见本期Page96）。这幅照片反映的是意大利国会表决现场的情景。画面上所有人都手按表决器神情专注地朝向一个方向，紧盯着显示表决结果的大屏幕。尤其是前排的议员们，一手按着表决器、一手托着下巴或者捂着嘴，进一步增加了画面的紧张气氛。统一的动作、统一的朝向、统一的目光、不同的心态，形成了强烈吸引人的视觉元素，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和想象空间。编辑给照片做了一个红色的醒目标题：“意大利一个时代的终结”，点明了画面上所有人的动作神态的最终意义。寓意深刻的细节，在这里起到了深化主题的作用。
　　比这张照片更具有紧张气氛的，是《华尔街日报》11月9日头版使用的一幅图片：贝卢斯科尼伸出左手紧紧抓着他的政治盟友、北方联盟领袖博西的右手，将其按在桌子上，神情凝重地转过头来看着表决显示屏的照片（见图10，见本期Page96）。相比之下，这幅照片的景别小了，故事情节和人物神情却更加突出。
　　而同一天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出版的《先锋报》（La Vanguardia）头版则使用同一情节另一幅照片。在这幅照片上，老贝仿佛已经预感到大势已去，双眼紧闭，伸出的左手即将按住他的盟友的右手，紧张中又多了一分幽默（见图11，见本期Page96）。
　　表决结果离通过仅差8票，老贝在一张纸上写下备忘录：“8个叛徒……”这一显示他的愤怒与无奈的细节也被敏锐的记者拍摄下来。11月9日，在德国汉堡出版的《德国金融时报》头版用了老贝正在写备忘录的特写镜头，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见封三图12）。
　　一直盯着贝卢斯科尼拍细节的摄影记者拍到了老贝将写有“叛徒”的备忘录小心翼翼地收起的细节。11月9日在加拿大多伦多出版的《环球邮报》（The Globe and Mail）头版主图就用了这张照片，并给出五分之四版面宽幅，图片上方的大标题中也突出了备忘录上的“叛徒”（traitors）一词。辅图是被“叛徒出卖”一脸绝望的老贝呆望着天花板的形象。两张照片被编辑出了因果关系，很有看头（见图13，见本期Page96）。
　　捕捉细节是个细心的活儿，前提是对这个新闻有足够丰富的背景资料的积累，否则，很难发现其中细节的新闻价值。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一个动作……在特定的新闻背景下都会有其深刻的含义，读者正是从这些动作细节中，来感受和理解新闻内涵和本质的。■
　　（作者系青岛农业大学教授、《人民摄影》专栏作者、青岛数码动漫研究院研究员。感谢身在法国的孙启栋为本文提供部分图片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