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媒体呈现形态看调查性报道的变与不变
　　——以第95届普利策调查性报道奖作品为例
　　□　黄超
　　【本文提要】在多媒体时代开展调查性报道，记者不仅要关注图文、影像等线上形式的立体呈现，还应利用线上数码工具进行数据、图表的视觉化交互展示。第95届普利策新闻奖对报道的准确、公正、平衡提出高质量要求，更强调了报道的多媒体呈现形式。其中，调查性报道奖获奖作品“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提供了一个范例。突破传统报道单一的线性语境可以全方位地提供新闻信息，促进多媒体新闻生产建立新模式。视觉化与交互式的呈现有利于读者自主还原真相。然而，多媒体时代的调查报道仍应时刻考察信源、坚守新闻伦理底线的不变原则。
　　【关键词】　普利策新闻奖 调查性报道 多媒体 呈现形态　 【中图分类号】 G210
　　2011年4月，第95届普利策新闻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揭晓。笔者比较了2010年、2011年14个奖项的分类定义，共有12个奖项定义在原有评判标准上增加了“采取任何可使用的新闻手段，包括文字报道、视频、数据库、多媒体、互动演示或结合上述手段的任何形式”的表述。普利策新闻奖一直是美国新闻业发展趋势的缩影和导航，这种“新的评判标准”的出现体现了调查性报道报道方式的多元化以及采用视觉化、交互式多媒体呈现形态日趋重要。本文以第95届普利策调查性报道奖获奖作品“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Florida’s Insurance Risk）的线上报道为例，重点分析调查性报道在图文影像、数码工具两方面的多媒体呈现形态，进而考察：相对于传统的调查性报道而言，多媒体时代的调查记者应如何更新报道方式，在利用多媒体呈现的调查性报道仍应坚持哪些共通的基本原则。
　　
一、主体案例引述
　　本文考察的“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是由该州一家地方日报《萨拉索塔先驱论坛报》 （下文简称《论坛报》）记者佩奇-约翰独立完成的系列调查性报道。其详细披露了对佛罗里达州业主有重要影响的财产保险体系的黑幕，提供了保险公司可靠度数据，并促使监管部门采取行动。佛罗里达州州民交付着世界上最高的财产保险金，而这一笔笔保险金却蚕食了国家经济，摧毁了房地产交易，使很多家庭背井离乡。佩奇花了两年时间调查了佛州财产保险市场，其获奖作品（见表1：“佛罗里达保险危机”报道篇目及数据库，见本期page45）①包括截至2010年底有关佛罗里达州财产保险体系黑幕的9篇新闻报道和1个线上数据库。
　　自2010年2月28日首篇报道发布后，随着佩奇的一步步揭露，佛罗里达州涉嫌保险欺诈的公司与投保人重签合同并归还了数百万美元。佛罗里达州8家平日相互竞争的报纸也摘登了佩奇的系列报道以呼吁州立法（不少法律已通过，部分仍在立法过程中）。
　　在获得本届普利策新闻奖之前，美国调查性报道记者与编辑奖（Investigative Reporters and Editors AwardIRE）对佩奇的系列报道作了如下评语：“无论从线下还是从线上，读者可以看到百余家保险公司的详细财务信息、用以承担灾难保险的资金、被媒体曝光及举债经营程度。对于正面临保险赔偿危机的投保人来说，这是唯一一个公共信息来源。”佩奇-约翰的与时俱进与她的多面手能力息息相关。她是一位有着三十余年新闻工作经历的已婚女记者，在南伊利诺伊斯州大学毕业后曾在美国犹他州甘尼特新闻社、底特律新闻报、美联社等单位供职。在其新闻职业生涯中，她一直沿袭了大学里新闻多面手（Multi-faceted Journalism）的教育传统，擅长于数据库应用项目、图表绘制、网站设计、叙事写作和调查性报道。
　　
二、图文影像的立体式呈现
　　通常来说，法律、经济和政治新闻都属于复杂报道②。而本文考察的“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系列报道的核心关键词就是保险，是经济关系与法律关系的统一，是复杂报道类型中融合多种宏观背景的新闻报道。这类复杂报道要想吸引读者、抓住事件的实质性内容，必须将新闻报道更深入几步。对于调查性报道来说，我们需要思考：在挖掘到问题核心以后，如何还能进行深度呈现呢？《论坛报》在其网站上围绕“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系列报道设计了九大专题板块和两大数据图表的交互展示。这九大板块包括：介绍（Introduction），州民面临危机（Floridians at risk），保险公司赚取百万（Insurers made millions），监管者下赌折扣（Regulators gamble on discount），几十亿美元流向海外（Billions sent overseas），可疑的计算模型（A dubious model），赚取钱财（Cashing in），深重的伤痛（Pains deepen），应用、回应等（Application, Interaction and more）。
　　九个专题板块呈重叠式排列，鼠标移动至相关板框条目，板块内图文视频等内容就会以视觉化、交互式的多媒体形态立体地呈现出来，其中包括相关细节报道、金融数据分析、法律合同解析、重要关联信息、视频报道等。读者可根据不同板块内容选择新闻阅读：“纵向”可选择不同侧重点的板块信息，“横向”可在板块内选择不同角度的信息。
　　譬如“几十亿美元流向海外”板块主要介绍不良保险公司如何将保金以“再保险”形式输出海外洗钱。板块左侧标注配大图的标题《保险业的新游戏：几十亿美元被输出海外》及其核心概要，阐述保金输出海外的事实（该报道仅线上发布）。右侧上方标注配小图的标题《百慕大如何在佛罗里达州垄断保险金额》及其关键事实，调查了海外洗钱的途径和方法。右侧下方则罗列了三个解释性报道《百慕大保险记录并非白璧无瑕》《布什·杰布呼吁联邦政府解决问题》《我们如何计算》，细致介绍了保金海外记录、前州长呼吁政府介入以及如何专业地计算分析上千页报告形成强大的数据库（见图1，见本期Page46），
　　以帮助读者寻找复杂调查背后的真相。可见，一篇复杂调查性报道涉及的事实往往与其他事情有着复杂、网络般的关系，还涉及过去、将来等不同时期、领域。读者要面对事情真相，更要了解事实背后的意义，这就要求媒体提供横向、纵向的图文影像立体式呈现。
　　
三、数码工具的视觉交互展示
　　普利策奖管理人、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西格·吉斯勒在本届普利策新闻奖揭晓仪式上强调了“新的评判标准”，即“使用数码工具在内的其他因素”。③而该系列报道的线上呈现版充分利用了数码工具，采用“数据库、多媒体、互动演示和结合上述手段的形式”，为读者提供了保险公司可靠度数据。图2（“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两大数据图表，见本期Page47）展现了佛罗里达州保险情况数据图表的视觉交互展示。
　　图2是一幅交互数据地图，包括预期损失（Expected Losses）、我所在的县（My County）、我的状况（My State）和热点（What’s Hot）四个横向子集。此图根据保险公司主要采用的电脑模型计算得来，预测出飓风灾后损失每户、每年的变化。图例中标出了飓风危机带来的每年每户（房价市值十万美元）预期损失，以正红色块为例，即表示投保人所住区域年预期损失每户至少1000美元。在地图右侧，拥有房产的投保人还可以提交自己的房产信息，包括邮编、房价、房型（木结构、砖瓦结构、移动式）查看年预期损失。
　　点击“我所在的县”一栏，便转为一幅以不同颜色区分的地图，读者可点击图中任何县所在色块查看签订新保单或失去保单的公司，以及最强保险公司和飓风灾害信息（数据从2010年3月起至10月结束，其间实时更新）。如点击利维县（Ievy）后读者可浏览地图左侧出现的保险公司保单数、平均保险费/10万美元、市民市场份额和遭袭飓风次数（见图3：福罗里达州利维县保险公司近况图④，见本期Page47）。
　　值得一提的是，点击“热点”一栏后，记者借助CityMind工作室的编程，⑤融合了谷歌地图和IBISEYE飓风分析网站，⑥为读者呈现了佛罗里达州19世纪以来所有飓风的详细情况（路线、受灾城市、雨量、风量等）和各县保险赔偿情况（见图4，见本期Page47）。
　　此外，记者从财务能力方面的四个测量标准（资金、抗风险资金、保险赔偿状况等），根据财务档案评估了佛罗里达州百强财产保险公司，并制作了交互展示数据表（见图5：数据图表交互展示(2-a)-热点⑦，见本期Page47）。虽然这些都不是最终数据，但说明了一个保险公司的整体运营是否良好。读者可以从四个危机测量选项中任选一个或者直接比较三家公司进行资料查看，而且点击每一家公司都能看到更多的详细信息，包括其新签订的保险合同。
　　
四、综合叙述语境中信源的全面考察
　　调查性报道所揭露的黑幕往往具有社会背景复杂、时间持续较长、利益相关者较多等特点。体现在呈现出的报道文本方面，读者往往要面对数篇篇幅长、文字多、信息量大的叙述语境。在这种叙述语境中，传统媒体的调查性报道往往简单地根据五W模式呈现出线性的组织结构。这已然不适应多媒体时代读者碎片化的阅读习惯。更为重要的是，调查性报道不仅要呈现一个故事过去如何开始、现在如何被揭露、今后又将如何发展的线性语境，还要以一种更加深刻、广博的形式表现出来，它包括人物的动机、外貌特征、个人经历和其他超越头衔和观点的特征，它发生在与人物个性、经历密切相关的地方⑧。在这种新变化下，不妨借鉴美国学者尤·布朗芬布伦纳提出的一系列嵌套结构模式⑨，建立起一整套调查性报道多媒体呈现的线性与非线性综合叙述语境（如图6: 调查性报道多媒体呈现的线性与非线性综合语境，见本期Page48）。出色的调查性报道应讲出关于“人”的好故事，⑩而在调查性报道中，涉及新闻事件的个人通常处在从直接环境（如家庭、社区、团体）到间接环境（如宽泛的文化、政策、经济）的几个语境系统的中间或嵌套于其中。每一系统都与其他系统以及个人交互作用，影响着新闻事件发展的许多重要方面。
　　本次线上报道的九大专题板块及内容便呈现出这种语境的报道模式。其中，报道的核心就是购买住房保险的“州民”。在保险活动中，个人交往的直接环境则包括住房、保险公司、保金、飓风灾害等微观系统。而这些微观系统之间的关系也在九大板块的报道中体现出来，比如住房受损后保险公司需要赔偿、保险公司自行设计受灾预测系统并哄抬保金、住房因飓风灾害而需保金担保。外层系统则是指那些州民并未直接参与但却对他们的状况产生影响的系统，比如保险业监管部门、保险行业协会、用以洗钱的海外地区（百慕大）以及操作洗钱的国营农场保险公司。至于宏观系统，九大板块中大量涉及佛罗里达州关于保险业的法律法规，对该州的地理位置（导致飓风危机的客观条件）也有详细披露，而九大板块之一“介绍”便是线性地全面梳理了“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的来龙去脉。因此，在应用图文、影像等形式呈现调查性报道的事件时，可列出如图6所示语境模式中各系统的所有相关者，然后进行线上图文、影像的立体呈现。这种新闻生产模式不仅丰富了线上报道的呈现形式，更能让读者从各种层面、角度解读事实真相。
　　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复旦大学童兵教授在浙江大学讲学时指出：“一条新闻好坏的决定因素仍旧是信息源和新闻人的素质”。本届普利策新闻奖“新的评判标准”也仍旧强调“准确、平衡、足够的消息来源”的原则，多媒体时代的调查性报道仍要坚持全面考察信源要素。“佛罗里达州保险危机”系列报道的信源都可以罗列并纳入图6 所示语境模式中，但对调查记者来说，在这个模式中查到一个信源往往又引出另一信源，且信源之间常常相互矛盾。为此，记者在向读者进行多媒体呈现时，必须核实所有信源，判断其提供信息的可信度（如何得其所知？是否符合其社会身份？）是否可用于新闻报道。特别是在事情发生重要变化时，一个进行连续采访、深度调查的好方式是带着信息源面对、回顾那些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件。与此同时，记者应根据信源的个人、专业背景来分析其是否符合自身社会身份。
　　
五、多元化数码呈现时不忘新闻伦理
　　调查性报道利用数码工具进行视觉化、交互式的多媒体呈现是当下新媒体技术发展时代下的趋势，对新闻设计的实践提出了新要求。然而现在很多传统调查记者不喜欢或很少用数据、图表，因为它占据版面，强迫缩短文字报道。但是，随着互联网、移动媒体的迅猛发展，报道呈现方式已很少受到时空限制。尤其是在线报道，无限的网络空间使得“填充空闲版面或刊播时间”已不再成为使用数码图表的消极理由。在这种变化下，好的数据、图表呈现不但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报道的内容，还能使发布媒体更富有视觉吸引力，正如某报纸图像设计师朗·里森所说，图像是“信息而非装饰”。
　　为此，我们应把握以下两点。第一，整个业务团队需提高多媒体应用技能。因为并非所有调查记者都如佩奇一样精通数据库应用项目、图表绘制，这不仅要求记者加强多媒体业务训练，更要求媒体培养全能团队。假如制图者是编辑，就意味着他必须首先完全把握报道本身和数据信息的意图，然后再制作相关图表，而不能如以前只需处理文字校对、遴选、重组或在Excel上简单处理。第二，数据或图表不仅着力于“视觉化”更强调“交互式”，即与读者形成良好互动。而现实中，数据库或图表包含过多信息，读者难以捕捉核心内容；呈现形式过于复杂，读者看图读表有困难，反而误解文本内容；与文本内容结合不够紧密，线上阅读节奏跳跃大，读者往往转移注意力而离开阅读界面。任何调查性报道的多媒体呈现都应避免上述三种情况，让读者通过数据、图表获得一个基本的核心观念。如图2通过暖色调由浅到深标出飓风危机所造成的预期损失的大体分布，信息集中、数据明细、一目了然。
　　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因强调视觉化、交互式数码呈现使作品失去伦理底线。此次系列报道意在保障每个公民的财产、生命安全，极具社会责任感。但由于调查对象涉及整个州的保险体系，对于州内不少运转良好且遵守法律的保险公司必然触动较大。然而，由其线上多媒体呈现可见：数据交互地图标出具体地点、具体公司详细数据，数据交互表格中详列100家公司四项财务测评信息……不是一刀切地“打倒”所有保险公司，也不是质疑其所有业务和财务状况。反观国内，前不久自调查报道“西瓜膨大剂”发布以来，很多地区瓜农便面临“熟瓜烂地”、“好瓜贱卖”的困境。部分是由于读者在信息接收时未能准确记忆关键内容，更多的则是由于首发、转载媒体只顾社会效益而没有认真考虑对于瓜农、蔬果经营商的经济责任。
　　
六、结　语
　　由于传统媒体、通讯社等机构越来越多地采用印刷以外多媒体形态向读者呈现报道，普利策奖评选委员会数次修改评判标准以保证评选能够随着专业的发展与时俱进。今年评奖标准的变化强调了杰出新闻作品多媒体呈现形态视觉化、交互式的多元性，深刻响应了当下多媒体时代的新闻生产方式。然而，这不仅为调查记者全面、多元地展现信息材料提供了新的机遇，还对其坚守调查性报道应有的基本原则提出更严格的要求。不能因为多媒体的立体呈现、视觉效果、交互体验，使读者对信源丧失判断而无法还原事实本身，或在大肆渲染中冲击利益相关个人或集体的基本权益。古人云：“以不变应万变”。在多媒体时代，开展调查性报道要学会“攻”——突破传统报道单一的线性语境，全方位地提供新闻信息，促进多媒体新闻生产建立新模式；使用视觉化与交互式的呈现帮助读者自主还原真相。此外，我们还要学会“守”， 坚持全面考察信源、关注新闻伦理的共通原则，这是我们应对变与不变的攻守之道。■
　　（作者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研究生）
　　
注释:
　　①http://www.pulitzer.org/works/2011-Investigative-Reporting
　　②（美）凯利·莱特尔等：《全能记者必备：新闻采集、写作和编辑的基本技能》第267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③展江：《2011年普利策奖：女星闪耀网站崛起》，《新闻记者》2011年第5期
　　④http://cf.htcreative.com/insurance2/insuranceriskhome.html#
　　⑤http://www.citymind.com/pages/
　　⑥http://www.ibiseye.com⑦http://www.heraldtribune.com/article/20100228/article/2281082
　　⑧Lee Hunter. Meds.(2009). Story-Based Inquiry: A Manual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
　　　BronfenbrennerU. (1979). The Ecology of Human Development. 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⑨BronfenbrennerU. (1979). The ecology of human development. 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⑩Deborah, P. (2006). Handbook of Independent Journal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