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本文提要】通过对全国十家媒体客户端新闻及其纸媒报道进行系统性抽样分析和对比，本文探讨了客户端新闻作为新闻创新在内容上所显现的特点及其相对于纸媒的“变”与“不变”。研究发现，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在行文表达、信源使用、背景信息提供及报道主题的取向等方面没有太大差异，在多媒体性和互动性上的表现亦没有想象得那么普遍；但是，在标题和导语的呈现以及内文编排和视觉化等方面发生了显著变化。本文结论认为，在数字化环境下，我国主流媒体客户端新闻在形式方面有颇多创新，以迎合数字化时代的传播特点；但在内容方面创新乏力，仍因循传统媒体时代的传播惯性，集形式之变与内容之不变于一身。换言之，新闻客户端作为新闻创新或可理解为渠道创新、形式创新，而非内容创新。
　　【关键词】新闻客户端 新闻创新 数字新闻 融合新闻 内容分析
　　【中图分类号】G211
　　迅速发展的移动网络浪潮中，作为新闻创新的产物之一，新闻客户端的出现和广泛使用成为突出现象。自2010年腾讯、网易等首批新闻客户端试水运作以来，我国新闻客户端市场迅速发展，不仅成为互联网媒体同时也是传统媒体争相竞逐的方向。尤其在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和2015年3月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互联网+”行动计划之后，传统媒体开通新闻客户端更是迎来井喷之势，“两微一端”成为各家媒体立体化布局移动互联网的“标配”。与此同时，移动阅读成为网民获取新闻资讯的最主要手段，客户端使用时长每天人均近24分钟（极光大数据，2019）。
　　新闻客户端的发展，不仅是移动互联网和数字化技术的创新，同时也是新闻业在面临越来越强的不确定性时回应“危机”的方式。目前学界对新闻客户端的研究，大部分选取技术和产业角度，或论述战略布局和产业发展，或分析技术特点和可供性潜力。虽然部分研究关注了客户端的新闻生产（王侠，2019）以及新闻创新的话语实践（白红义，2018），但总体来说，对新闻客户端作为新闻创新的面向关注较少，尤其对其新闻内容具体面貌的实证性研究较为缺乏。在这一背景下，本研究旨在通过对全国十家代表性省报客户端新闻及其纸媒报道的系统性抽样分析和对比，探讨作为新闻创新的客户端新闻在内容上的特点，及其相对于纸媒新闻的变或不变。
　　
一、文献综述及研究假设的提出
　　创新（Innovation）的概念源自经济管理学，由奥地利经济学家熊彼特（J. A. Schumpeter，1934） 在上世纪30年代提出，指对既有生产要素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新的生产方式，从而提高效率、维持或扩大利润的经济过程。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互联网的崛起，媒体行业面临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创新也逐渐进入传媒实践和研究的视野，先是从媒体经营管理的角度展开研究（Mierzejewska & Hollifield， 2006），继而成为全方位的媒体和新闻转型的重要命题，涉及技术、文化、体制、职业、内容、经营等多个方面（Storsul & Krumsvik， 2013）。
　　法兰西斯和贝森特（Francis & Bessant，2005）将媒体创新概括为“4P”，分别是：产品创新（Product Innovation）、过程创新（Process Innovation）、定位创新（Position Innovation）和范式创新（Paradigmatic Innovation）。产品创新指媒体机构提供的产品或服务转型，过程创新指媒体机构提供这些产品或服务的流程转型，定位创新指对媒体机构及其产品在市场竞争中位置的重新定义，而范式创新指包括媒体机构的价值观和商业模式在内的范式转型。斯托索尔和克拉姆斯维克（Storsul & Krumsvik， 2013）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补充，认为传媒毕竟不同于纯粹的经济产业部门，不仅要重视技术和商业模式的创新，更要重视创新的社会性和文化性效果，因此在“4P”之外加了一个“S”，即社会创新（Social Innovation），指媒体机构创造性地利用现有服务或产品来促进社会目标的达成。
　　新闻创新作为媒体创新的一个子集，指的是新闻业对新技术的采纳和应用以促使其产品、方法、思维、结构、市场、关系等发生转变的过程（白红义，2016）。同媒体创新一样，学者们普遍认为，新闻创新的着眼点不仅在于商业模式的转型，更在于社会效果的达成；不仅包括技术手段的革新，也包含对新闻生产和发布流程、记者工作常规、新闻产品的定位，及其品质和内涵的全方位改造。如考哈宁和诺帕雷（Kauhanen & Noppari， 2007）认为，新闻创新本质上是一种未来朝向的“方法论性质的态度”（methodological attitude），包含科技（technology）、技艺（technique）、过程、语言、形式等一系列循环的、层叠的、复杂的过程。弗劳斯（Flores， 2017）认为，新闻创新大致涵盖三个方面——内容和叙事、科技和形态，以及商业模式，人们往往忘记新闻创新最重要的目的是新闻信息生产和消费效率的提高，因此在技术和商业模式之外，必须考虑对包括采访、事实核查、写作、编辑、呈现、发布等在内的新闻实践过程的提升和改造。彭兰（2018）也指出，我国当下新闻创新的一个共识性方向是移动化，但移动化不应只是一种简单的平台搬迁，而应是新闻产品的系统性升级，包括产品形式、产品结构以及背后的产品思维等各方面。
　　就媒体实践层面而言，博奇科夫斯基（Boczkowski， 2004）对三家在线报纸的研究发现，创新给新闻工作室带来了编辑流程的改造、新闻采集方式的变化、报道时效性的提高和报道形式的汇流等变化。厄舍（Usher，2014）对《纽约时报》进行的个案研究也发现，经过数字化改造的新闻在即时性（immediacy）、互动性（interactivity） 、参与性（participation）方面有所提升。施米茨韦斯与瓦夫梅耶（Schmitz Weiss & Wulfemeyer， 2014）证实，报纸和地方电视台的网络版比电台的网络版融入更多的多媒体特色。
　　与上述乐观的研究结果不同，多明戈（Domingo， 2008）认为，尽管编辑记者在比较线上新闻与线下新闻的不同时常提到互动性，但在其每天的工作常规中，复制传统新闻的趋势明显，读者仍然是被动的新闻接受者和消费者角色，远远谈不上参与者。叶与李（Ye & Li， 2006）通过对120家美国报纸的线上读者论坛的研究也发现，“互动论坛”（interactive forums）最后成为“读者游乐场”（readers’ playgrounds），因为基本上看不到编辑记者的回复或发言。陈昌凤（2014）基于对国内数字化媒体先锋澎湃新闻的观察发现，其在新闻发布的数量和频率以及社交功能的嵌入上表现突出，但在内容把关、原创性和表达新颖性上欠缺。王辰瑶、喻贤璐（2016）通过对《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新京报》的“微新闻”生产的研究发现，面对这一创新性的新闻实践，编辑部成员之间展开正式或非正式合作的情况虽然存在，但冲突的关系或者不合作亦不冲突的疏离关系更加普遍，使得创新的结果离最初设想相差甚远。
　　基于上述文献回顾可见，新闻创新作为实践存在已久，但带来的新闻产品变化未必显著。这可能同样显现于作为我国当下新闻创新重要发力点的客户端新闻，为此，本文提出如下
　　假设：
　　H1.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信源引用的特点上区别不明显；
　　H2.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背景信息的提供上区别不明显；
　　H3.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行文表达的特点上区别不明显；
　　H4.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报道主题取向上区别不明显。
　　但由于运行在新媒体移动平台上，客户端新闻相对于纸媒而言，有一些因技术手段不同而带来的独到之处，其中与新闻创新有关的讨论较多的两个方面是多媒体性和互动性，因此，本研究也提出两个研究问题：
　　Q1.客户端新闻在多媒体性表现如何？
　　Q2.客户端新闻在互动性上表现如何？
　　另一方面，既有相关研究显示，新媒体所带来的信息呈现方式的丰富性和多元化也表现于客户端新闻中。具体地，传统媒体在新媒体实践中有意识地运用文字、视频、图片、音频（杨晶茗，2020），注重提升数据可视化水平（李美兰，2020），使用更多疑问式标题，以形成与用户协商、对话的语境（张晶晶，2019），偏好网络热词、流行语等网民青睐的亲密用词，而且在标题中常使用感叹号、问号等情感符号（张潜，2019）。
　　同时，一些自媒体编辑实践建议也势必会影响客户端新闻的形态，比如，多分段，“如果一段的行数超过3行，就会显得有些拥挤，每三行另起一段”（135笔记，2019）；长标题，“因为要向用户传达准确的实时讯息，新闻、报社等公众号不能盲目缩短标题而忽略事实”（壹伴助手，2019）；导语突出亮点，而非囊括所有新闻要素（夏世恒，2020）等。基于这些实践观察，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5.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在标题上有明显不同的特点：
　　H5-1.标题行数更多；
　　H5-2.主标题字数更多；
　　H5-3.主标题包含更多的情感符号；
　　H5-4.主标题包含更多的亲密用词。
　　H6.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在导语上有明显不同的特点：
　　H6-1.导语包含电头的情况更少；
　　H6-2.导语包含更少的新闻要素。
　　H7.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在内文编排上有明显不同的特点：
　　H7-1.分段更多；
　　H7-2.视觉化元素更多。
　　
二、研究方法
　　我们根据代表性抽样的原则选择了十家省级媒体集团主办的报纸及其新闻客户端（见表1），涵盖了我国媒体的地域差异（东、南、西、北、中）、经济发展差异（沿海、内陆）和媒体属性差异（机关报、市场化报纸）。通过对十家代表性媒体客户端新闻进行内容分析并与其对应的报纸新闻进行对比，试图探究新闻创新在内容层面的表现。在抽样时，为保证不同年份及不同平台之间的比较匹配性，我们每年选择完全一致的时间段，且尽量避开重大事件发生的时段（如春运、春节、5·12地震纪念日、国庆节等），选取每年6月至9月，使用建构周（constructed week）方法，从6月11日起每隔8天（一星期+1天）间隔抽样，共抽取14天，组成两个完整的建构周。
　　本研究的分析单元为单篇报道。我们在每天的客户端或报纸中选取其都市新闻板块前6篇报道进行编码，若不足6篇则按实际篇数编码。选择都市新闻是因为这是各家媒体原创新闻的重点领域，最能反映各家媒体的创新面貌，同时又是各家媒体规律性更新或出版的板块。最终得到符合条件的样本共2400篇，其中包括2018年客户端新闻样本816篇，2018年报纸新闻样本752篇，2012年报纸新闻样本832篇。
　　本研究要探讨的问题是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在内容上有哪些变化，因此我们根据研究假设，重点对报道文本的内容和形式特点进行编码，主要包括以下内容：报道的基本信息（所属媒体、报道时间等）、标题特点（行数、字数、使用符号情况、使用人称情况，以及使用亲密称呼的情况等）、导语特点（是否含有电头、导语中5W要素的使用情况）、内文编排特点（总体篇幅、分段情况、视觉化情况）、行文表达特点（是否表达了主观性意见、是否进行了煽情化描述、是否聚焦人物故事等）、信源引用特点（信源数量、信源类别，以及匿名信源使用情况等）、背景信息提供情况、报道主题取向等。同时，仅针对客户端样本，我们对多媒体手段的使用情况和互动性设置情况进行了编码。
　　一共有五位编码员参与了编码，正式编码前，我们对其进行了近半年的系统培训，以充分熟悉编码本。培训结束后，我们随机选择了占样本总量10%的报道进行编码员间信度测试，最终测得各项变量的Krippendorf’s α值在0.802至0.989之间，达到满意水平。
　　
三、客户端新闻相比报纸新闻无明显差别的方面
　　（一）信源使用
　　从信源的使用个数来看，客户端和报纸平均每篇报道的数量均在2个以上，不超过3个；客户端2.24个，报纸2.50。t检验显示，两者之间有显著差异（t=2.640，d.f.=2398，p<.01）。但是，这一显著性主要是由时间引起的。当去掉2012年的报纸样本，仅比较2018年的报纸和客户端新闻时，我们发现，差异的显著性消失了，客户端2.24个，报纸2.26个（t=.188，d.f.=1566，p>.05）。这表明，2012年到2018年我国新闻业的总体趋势是明确的信源使用越来越少，这一趋势几乎无差异地反映在报纸和客户端上。同时，如表2所示，仅比较2018年的样本的话，客户端和报纸中无信源的新闻占各自样本量均为14.1%，使用单一信源的分别占30.6%和31.9%，使用两个信源的分别占21.8%和20.3%，交叉报表分析显示，两者区别不明显（x2=3.341，d.f.=4，p>.05），这说明无论报纸还是客户端新闻，在信源使用上都一样欠缺多样性。
　　进一步分析还发现，客户端和报纸新闻的主要信源特点高度类似。政府及其工作人员在两类媒体中都是主要信源，在客户端中的占比相对报纸略高，客户端为41.3%，报纸总体是38.2%，其中2012年为40.0%，2018年为36.2%；其次是社会个体/普通群众，再次是商业机构和专家/媒体，最不受重视的是非营利性社会组织。值得关注的是，客户端和报纸均有近三分之一的报道无法判定信源类别，客户端为28.3%，报纸总体是29.0%，其中2012年是26.3%，2018年是32.0%。卡方检验显示无显著性，客户端与所有报纸比较的话，x2=5.688，d.f.=5，p>.05；与2018年报纸比较的话，x2=8.129，d.f.=5，p>.05（表3　表3见本期第8页）。这说明两者几无差别，都存在信源模糊性，也意味着，H1得到支持，即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信源使用的特点上差别不大。
　　（二）背景提供
　　同样，在背景信息的提供上，分析结果也显示，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没有显著差异。
　　背景信息是新闻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帮助读者了解新闻事件的来龙去脉，增强报道的深度，在新闻的专业传统中一向受到重视。但本研究发现，无论是客户端还是报纸，都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报道未提供背景信息，在客户端中占36.6%，在报纸总体中占35.4%，其中，2012年为36.5%，2018年为34.2%。从比例上看，客户端总体上略低于报纸，但卡方检验显示，两者差异并不显著（与所有报纸相比，x2=.353，df=1，p>.5；与2018年报纸相比，x2=1.040，df=1，p>.5）。因此，H2得到支持（表4　表4见本期第8页）。
　　（三）行文表达
　　在行文表达上，我们分析了主观性、煽情化、故事化三个方面，分别具体表达为“行文中是否包含记者/编辑的个人观点或看法”、“行文中是否对所报道事件或人物进行了煽情化描述”、“是否将报道焦点放在人物故事上”。分析结果发现，在这三个方面，客户端新闻和报纸新闻均没有明显差别。
　　如表5所示，3.6%的客户端报道包含了记者/编辑的主观看法，而报纸新闻总体是3.2%（其中2012年为3.5%，2018年为2.8%）。虽然客户端新闻比报纸略低，但是两者之间差异不显著，不管是2018年的客户端相对于两个年份的报纸而言（x2=.267，d.f.=1，p>.05），还是2018年的客户端相对于2018年的报纸而言（x2=.735，d.f.=1，p>.05）。
　　6.0%的客户端报道进行了煽情化描述，而报纸新闻总体是6.8%（其中2012年7.0%，2018年6.6%），客户端相较报纸比例略低，但差异不显著，与两个年份的报纸相比如此（x2=.583，d.f.=1，p>.05），与2018年的报纸相比亦如此（x2=.274，d.f.=1，p>.05）。
　　故事化叙事方面，客户端报道中占比15.6%，报纸占比14.5%（其中，2012年13.0%，2018年15.7%），差异不显著。与两个年份的报纸相比的话，x2=.522，d.f.=1，p>.05；仅与2018年报纸相比的话，x2=2.041，d.f.=1，p>.05。
　　从三个方面合并考察，说明H3得到支持，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行文表达上没有表现出显著不同。
　　（四）报道主题
　　从报道主题来看，分析显示，客户端和报纸平均约有85%的样本致力于报道与公共生活相关的事务，有近14%的样本以非公共性的私人事务为报道取向，约1%的报道处于模糊地带，介于公共性与非公共性之间（见表6）。从比例来看，客户端和报纸差距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卡方检验进一步表明，这些微小的差异性不具备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性（客户端与与所有的报纸样本比较的话，x2=.009，d.f.=2，p>.05；与2018年的报纸样本比较的话，x2=.470，d.f.=2，p>.05）。这说明，H4得到支持，客户端新闻与报纸新闻在报道主题取向上没有差别。
　　（五）多媒体性与互动性
　　鉴于客户端所特有的技术可供性，我们单独对其多媒体性（Q1）和互动性（Q2）表现进行了考察，这也是人们普遍期待网络新媒体可能带来新闻业变化的两个主要方面。但是，本研究分析发现，媒体实践的现实远跟不上想象，客户端新闻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呈现出显著的多媒体性，亦没有体现很强的互动性。
　　在多媒体性方面，我们具体分析了视频、音频、动画、H5共四种多媒体呈现手段。如表7所示，只有3.2%的客户端报道包含了视频，0.7%包含了动画，而前几年喧嚣一时的H5甚至为零，仅有音频略多一些，在13.4%的报道中出现。从出现的数量来看，平均每篇客户端报道中包含的视频为0.04个，最多的一篇有4个；动画平均为0.02个，最多7个；音频平均有0.11个，最多1个。如果把这几种多媒体手段合并统计的话，则有15.1%的报道包含了至少一个多媒体元素。总体而言，多媒体元素的数量和比例均偏低。
　　在互动性方面，我们首先分析了客户端新闻对七种意在鼓励读者或用户与编辑部或信源互动的联系方式的包含情况：电话号码、微信号、微博账号、电子邮箱地址、通信地址、网址、二维码。结果发现，仅有10.4%的报道包含了七种联系方式中至少一个，其中最为普遍的是网址，出现在5.8%的报道中；其次是电话号码，在4.7%的报道中出现；微信居第三，为1.5%；而微博、电子邮箱、通信地址、二维码的比例均在一个百分点之下。可见，客户端新闻通过提供联系方式而鼓励互动的情况并不普遍。
　　互动性作为互联网技术的一大特征，其赋予数字化新闻的可供性，并非只体现在联系方式的提供上，也体现在其对评论、转发、点赞、点击跳转等互动行动的鼓励上，因此，我们还分析了客户端新闻是否允许超链接、评论、点赞、转发等。结果发现，所有的客户端新闻均开通了评论和转发功能，90.1%的客户端新闻开通了点赞功能。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评论功能绝大多数形同虚设，普遍存在点击无反应的情况；或者可以点击和输入评论但结果不能出现在评论列表中；大多数新闻的评论区空空如也，或寥寥数条“表扬式”语句，编辑记者的回复极为少见。同时，仅有1.6%的客户端新闻包含了允许页面跳转的超链接功能。可见，客户端新闻的互动性设置倾向于对简单性动作的鼓励，而对深入的复杂性动作则普遍持谨慎态度。
　　
四、客户端新闻相比报纸新闻有明显变化的方面
　　（一）新闻标题的创新
　　假设5提出客户端新闻标题呈现出与报纸新闻不同的特点，分别表现为标题行数更多（H5-1）、主标题字数更多（H5-2），以及情感符号和亲密词汇使用更多（H5-3、H5-4）。通过单样本t检验、方差分析和交叉报表分析，我们发现这组假设均获支持。
　　首先从主标题字数上看。在所分析的客户端样本中，平均每篇新闻的主标题长度为24.16字，最长的46字，最短的9字；而报纸新闻的主标题，所有样本的平均长度为13.28字，最长的36字，最短的1个字；而仅看2018年报纸样本的话，平均长度为14.14字。可见，客户端新闻标题比报纸更长，与两年报纸样本比较的话，t=54.969，d.f.=2398，p<.001；与2018年报纸样本比较的话，t=39.587，d.f.=1566，p<.001，可见t值虽有所收缩，但显著性仍然强烈（表9　表9见本期第10页）。说明不仅客户端标题相对报纸标题更长，2018年的报纸新闻标题相对于2012年也呈现出变长趋势。
　　对标题行数的分析显示了相同特征，客户端（2.12行）比所有报纸样本（2.03行）的标题行数更多（t=3.087，d.f.=2398，p<.01）；同时，2018年的报纸也比2012年报纸标题行数为多，分别为2.07行和1.99行（t=2.033，d.f.=1582，p<.05）。
　　其次，从标点符号的使用来看。75.6%的客户端样本在标题中使用了标点，而只有31.4%的报纸样本使用了标点（x2=423.732，d.f.=1，p<.001）。其中较为显著的是对感叹号和问号的使用，23%的客户端样本使用了感叹号，而报纸只有1.1%（x2=329.271，d.f.=1，p<.001）；7.5%的客户端标题使用了问号，而报纸只有1.6%（x2=54.211，d.f.=1，p<.001）。与此相呼应的是，客户端新闻标题比报纸新闻标题更倾向于使用“啊、呢、呀、吗”等语气助词，占比分别为10.3%和3.9%（x2=39.385，d.f.=1，p<.001）；更倾向于使用“亲、亲爱的、小伙伴、最美**”等情感化称呼，占比分别为5.1%和3.0%（x2=6.686，d.f.=1，p<.05）。可见，客户端新闻标题的情感化倾向普遍比报纸强。
　　总体而言，与研究假设一致的是，客户端的新闻创新在标题上有显著体现，表现为：行数更多、字数更多、标点更多、情感化符号和用词更多。一定程度上，这说明人们经常以或批判或戏谑的口吻说起的“标题党”现象，在客户端新闻中的确有所体现。
　　（二）新闻导语的创新
　　假设6针对的是导语，提出客户端新闻相比报纸新闻，在导语中包含电头的情况更少（H6-1），包含的5W新闻要素更少（H6-2）。交叉报表和卡方分析结果显示，这组假设基本上得到支持。
　　如表10所示，客户端样本中包含电头的比例只有33.1%，而报纸总体则有66.0%（其中2018年67.6%，2012年64.7%），客户端与报纸之间差异显著。而对于传统导语所强调的5W新闻要素，在客户端新闻中大部分比例低于报纸，包括时间、人物、事件，仅看2018年客户端和报纸样本的话，分别为80.0%比87.1%，88.5%比93.4%，92.2%比95.6%，且卡方检验均显著；只有地点和原因两个要素，客户端新闻比例略高，不过卡方检验的结果显示其显著度较低或无效。这说明，客户端呈现出显著的“去要素化”特点，但在“地点”和“原因”上的发展趋势需要进一步观察。
　　（三）内文编排的创新
　　假设7针对的是内文编排的特点，研究发现，客户端新闻相比报纸新闻分段更多（H7-1）和视觉化更强（H7-2）的预测都得到支持。
　　如（表11　表11见本期第11页）所示，客户端新闻平均每篇文章有8.52个段落，比2018年报纸多1.74段，比两年报纸合并多1.62段；t检验显示，这些差异都具有显著性（客户端与2018年的报纸相比，t=4.580，d.f.=1566，p<.001；与两年所有报纸样本相比，t=5.391，d.f.=2398，p<.001）。
　　这说明，至少从段落编排形式来看，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来说给读者一种更加轻松易读、琳琅满目的感觉，这可能意味着内容丰富度的提升，但也可能意味着碎片化和视觉化的加强。结合下面关于视觉化的分析，我们认为其指向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表12所示，客户端新闻相对于报纸新闻有着显著更强的视觉化表达，不仅包含视觉元素的新闻占比更多，而且单篇报道使用视觉元素的平均数量更多。在客户端新闻样本中，73.4%包含了视觉化元素，而报纸只有41.1%（其中2018年为38.2%，2012年为43.8%）。卡方检验显示，客户端与报纸之间差异显著（与所有报纸比较，x2=225.257，d.f.=1，p<.001；与2018年报纸比较，x2=197.768，d.f.=1，p<.001）。具体而言，我们统计了照片、图像、插图、图表、地图等五种视觉元素的数量，单样本t检验显示，客户端新闻平均每篇报道使用了2.05个视觉元素，而报纸新闻平均每篇仅有0.51个，前者是后者的四倍之多。其中，2012年的报纸平均为0.52个，2018年的报纸平均为0.48个。客户端和报纸之间差异显著，与所有报纸比较，t=23.658，d.f.=2398，p<.001；与2018年报纸比较，t=17.39，d.f.=1566，p<.001。这说明，H7-2关于视觉化的假设从占比和均值两个层面都得到支持。
　　同时，这也为H7-1关于段落数更多的发现提供了可能性解读，即：客户端新闻在内文编排上显著体现出通过大量分段和大量使用视觉元素的方式分解整块阅读、调节阅读节奏的趋势，不仅更加视觉化，同时也更加碎片化。
　　鉴于视觉化的显著性，我们进一步对其做了细节化分析，发现在所分析的五种视觉化手段中，不管是客户端还是报纸，最偏好的视觉表达方式均为照片，如表12所示，客户端新闻平均每篇使用1.84张照片，最多的一篇报道用了18张照片；报纸平均每篇用0.38张照片，最多一篇6张。第二偏好的视觉方式，客户端是图像，平均每篇报道用了0.6张图像，而报纸是插图，平均每篇0.06张。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新兴的视觉表达方式，图表和地图呈现增多势头，客户端新闻平均每篇报道包含0.05张图表和0.04张地图，而报纸平均每篇有0.03张图表和和0.01张地图。同时，不管是照片、图像还是图表、地图，客户端对各项视觉元素的使用都显著多于报纸，只有插图一项，客户端与报纸差别不显著。
　　上述分析显示，客户端新闻在诸多方面表现了与报纸不同的特点，从标题字数、行数、情感符号的使用，到导语的去电头化和去要素化，再到内文编排的视觉化等，客户端新闻在“外观”上可谓产生了一目了然的变化。
　　
五、结论
　　从内容分析的角度，本文研究了我国主流媒体客户端的新闻创新及其在终端产品上的体现。通过与报纸新闻的比较，我们发现，我国主流媒体客户端新闻在形式方面颇多创新，以迎合新媒体时代的传播特点；在内容方面创新乏力，仍因循新媒体时代之前的传播惯性。
　　具体地，就形式而言，客户端新闻在标题上，显著地行数更多、字数更多、情感符号更多、情感用词更多，体现着坊间常言的“标题党”趋势；在导语上，显著地更少使用电头，更少包含新闻“5W”要素，尤其是人物、时间、事件三要素，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去要素化”趋势；在内文编排上，显著地更多分段、更多使用视觉化元素，体现出“视觉化”甚至“碎片化”的趋势。就内容而言，客户端与传统媒体在信源的使用上区别不大（都缺乏多样性），在背景信息的提供上区别不大（都经常性地缺失背景），在行文表达上区别不大（都表现出一定的主观性、煽情性、故事性），在报道主题上差别不大（都有一定程度的私人化和去公共性取向）。同时，客户端新闻的多媒体表现有限，互动不普遍。
　　那么，如何理解客户端新闻创新？这与媒体开展新闻创新的背景和路径不无关系。一方面，在传统媒体中，传统的力量常常过于强大，编辑记者个体在实际工作中推动创新的意愿并不强烈，很多甚至持抵抗态度（Domingo，2008）；另一方面，由于对外在环境认知和未来前景感知的双重不确定性，媒体机构在采纳和发展创新性新闻实践时习惯性地处在欲扬又抑、既放又收的矛盾状态中（李艳红，2017）。其次，我国的媒体创新往往是自上而下的政策导向型动作，尤其是传统主流媒体更加明显地体现出“任务性”和“指标性”特点，如尹连根、刘晓燕（2013）所发现的，融合举措整体上呈现出“姿态性融合”特征而非脱胎换骨性质的数字化新闻转型。在这样一种相对被动的大背景下，形式上的创新更积极、主动，以符合新媒体时代的受众需要，内容上的创新更被动、有限，以符合传统媒体固有的导向要求，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结果则如本文所呈现的，传统媒体客户端新闻集形式之变与内容之不变于一身。有鉴于此，新闻客户端作为新闻创新也许更应该被理解为渠道创新、形式创新，而未必一定带来相应的内容创新。
　　本研究的主要不足在于没有对新兴媒体平台（如互联网原生媒体）生产的新闻文本进行比较性分析，否则，本研究的发现可能更具普遍性。这也是后续研究应该关注和努力的。■
　　
注释：
①本文所有表格中报告的显著性检验值，如无特殊说明均为：***=p<.001，**=p<.01，*=p<.05，n.s.=not significant（不显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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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燕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媒介融合对新闻边界工作影响的研究”（17YJA86002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