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良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美国吹起了报刊设计之风，前所未有的排版（Typography）、留白（White space）、图片剪辑（Photo cropping）以及色彩运用（Colour）让读者赏心悦目，引领了世界报纸版面设计潮流。此风一吹就是二十几年，如今世界各国报纸无不受其影响，努力追求版面设计上的创新。巴西世界杯为各国报纸提供了展示版面设计风格和特点的舞台。
　　在巴西弗洛里亚诺波利斯出版的《圣卡塔琳娜日报》（Diario Catarinense）头版不拘一格的设计，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1、漫画是报纸上最传统的图片类型，也是今天依然深受读者欢迎的图片形式之一。
　　2014年6月12日，世界杯开幕当天，《圣卡塔琳娜日报》的头版就与众不同，既没有使用享誉世界的大牌球星形象来装点门面，也没有用穿着奇装异服的各色球迷形象来营造气氛，甚至连报道体坛盛事开幕必不可少的大幅照片也没有使用，而是让一幅漫画唱了主角。
　　一般情况下，漫画所占版面都不会太大，也很少放在头版显要位置，而该报编辑不但将这幅漫画放在了显要位置，而且还让出报头位置给了个通栏头条，报头则融入到了漫画之中，叠加在背景与主体之间。宁可报头不完整，也绝不让漫画的主体受到影响，可见编辑对这幅漫画的重视。
　　与当天其他报纸头版做得热热闹闹的效果相比，该版显得出奇得安静。这和漫画的内容有关：主体形象是一个身穿巴西黄色队服的垂钓者，他正坐在一片白云之上，手拿钓竿，两脚悬空，悠闲地垂钓着悬在空中的“黄色五星”，那五星上写着“2014”字样。垂钓者身后带有巴西国旗图案的盆里，盛满了已经钓到的5颗黄色五星，每颗星上写着一个年份，分别是巴西队获得世界杯冠军的年份。五星巴西，正在等待收获第六颗星。编辑用两个单词作了个两行的标题：“来吧，第六个”。其中“六”字还专门用了加粗黑体字。画面上的每个视觉形象都有明确的象征意义（图1　图1见本期封三）。
　　看了这幅漫画，读者的浮躁心态也许会安静下来，因为“垂钓”是不能有半点惊扰的。结合世界杯开幕前社会矛盾凸显、抗议示威不断的巴西现实，这幅漫画除了创作上的成功以外，也起到安稳人心的传播效果。
　　有意思的是，这幅漫画的背景虽然是繁星闪烁的“夜空”，而想要钓到的那颗星仿佛近在咫尺，寓意很好。但是，从主体形象上看却是白昼的效果。尽管漫画创作可以异想天开地驰骋想象，但繁星点点的白昼——如此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想象，难免使人产生“白日做梦”的联想。果然，7月8日半决赛，巴西队竟以1比7的悬殊比分惨遭德国队淘汰，“六星巴西”的美梦最终破碎成了一片“繁星”。
　　
2、除了版式设计与众不同以外，《圣卡塔琳娜日报》照片的选择与使用也很讲究，世界杯期间该报头版照片犹如影展一样精彩。
　　巴西与克罗地亚揭幕战第二天，该报头版就用了一幅饱含深情的照片：内马尔弯腰低头亲吻足球的特写。大字标题也做得感情浓郁：“只有爱”。其中，单词“爱”中间的字母“O”直接用足球代替。表明了巴西人对足球的情感（图2　图2见本期封三）。
　　
3、新闻图示，是综合运用视觉手段，结合文字和数据，对复杂的新闻事实进行视觉化解析的一种视觉新闻报道形式，近年来被西方国家的报纸头版广泛应用。《圣卡塔琳娜日报》头版在世界杯期间也频繁使用新闻图示，这些图示秉承了该报版面设计的简洁风格，很少使用复杂的视觉手段。
　　当地时间2014年6月13日，荷兰5比1战胜卫冕冠军西班牙，爆出本届世界杯第一大冷门。该报头版直接“摆”上5个与荷兰队服一样颜色的橙子，来图解荷兰队的五粒进球。橙子下面是加粗黑体字的大标题：西班牙（Espanhola）。大标题下的一行小字才是新闻的核心内容：“荷兰战法奏效 击败上届冠军”。这个新闻图示旨在凸显荷兰令人惊讶的五粒进球，强化了新闻最核心的内容（图3　图3见本期第92页）。
　　
4、当地时间6月15日，法国队以3比0战胜洪都拉斯，首战告捷，一扫四年前世界杯上一场未赢、内讧罢练的丑陋形象，而且表现出健康团结的精神状态，让球迷眼前一亮。《圣卡塔琳娜日报》编辑也对法国队的变化刮目相看，在头版设计了一个内涵颇为丰富的图示。画面简洁：一块长方形的“法国蓝”代指法国队（包括我国媒体在内的国际媒体都喜欢把法国队称作“高卢雄鸡”，但在法国国内，媒体则更多地把他们简单地统称为“蓝队”）。“法国蓝”的下五分之二的位置被一条白色条块截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左右居中、上下偏下有一只足球，没有任何文字；下半部左右居中、上下偏下有一小块绿条，上面反白字写着“目标”（Goal）。中间的白色隔断暗示：如今的法国队已经摆脱上届世界杯不良形象的影响，正朝着既定目标前进。图示的上方写着“技术 1”，下方写着“疑问 0”。这正是法国队甫一亮相给人的印象：技术上加分，各种疑问化为乌有。再下面的小字点明了新闻主题：这是法国队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图4　图4见本期第92页）。
5、当地时间6月18日，西班牙0比2输给智利，卫冕冠军提前一轮被淘汰出局，这太出人意料了。编辑选择西班牙球员比赛结束后撩起球衣掩面哭泣的照片，这幅景深极小的照片，背景完全虚化，具有感情色彩浓郁的写意效果。构图上也是中规中矩的黄金分割法结构，将主体形象放在左下角的黄金分割点附近。图片的使用也充满了感情，将大半个版面让给这幅照片，使用抠像叠加的方法将下移的报头置于画面主体形象和背景之间。所有文字都压图放在照片背景上。当天恰好是巴西著名歌手兼作曲家希格·布瓦尔格（Chico Buarque）70岁诞辰，编辑用了一段作曲家的诗句手迹为西班牙送别（图5　图5见本期第92页）。
　　
6、在世界杯期间，打破常规的特殊版面会随着球队重要的阶段性胜利而出现。
　　6月19日，乌拉圭2比1击败英格兰晋级16强，乌拉圭球星苏亚雷斯的出色表现令他成为第二天报纸头版主角。《圣卡塔琳娜日报》头版把整个要闻区都让给了苏亚雷斯跪在草坪上张开双臂欢呼胜利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条醒目的球场边界线，几乎以对角线的形式斜放在画面中。这条原本很不利于设计的斜线，被该报编辑因“图”制宜地有效利用，将报头贴放在这条斜线上，这条不好处理的斜线就成了强调报头的“下划线”。
　　近几年，时常改变报头位置的报纸越来越多，不是下移，就是竖起放在版面左边，但是无论怎样变化，“横平竖直”还是基本的原则，像《圣卡塔琳娜日报》这样将报头对角斜放的，十分罕见（图6　图6见本期第93页）。
　　
7、当地时间6月23日，小组赛循环赛的最后一场，巴西4比1大胜喀麦隆，以小组第一的身份晋级16强，举国欢庆。第二天，巴西报纸头版大多使用比赛中精彩瞬间的照片，尤其是独进2球的功臣内马尔的大幅照片更是占据了许多报纸的整个头版。
　　然而，《圣卡塔琳娜日报》又一次设计出了与众不同的头版，无标题、无文章、无照片的“三无”留白设计，却给读者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主版区是一只大虾和一个标点组成的一张笑脸，极像网络交流表情符号中的“呵呵”：红色大虾犹如一张笑成弯月的嘴，向后倒伏的“分号”好像笑出了鱼尾纹的眼。这实际上就是一幅构思奇巧的实物漫画，与行为艺术有某些异曲同工之妙（图7　图7见本期封三）。
　　
8、就在同一天，2014年6月24日，乌拉圭对意大利的比赛中出现了本届杯赛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乌拉圭前锋苏亚雷斯咬了意大利后卫基耶利尼，成为新闻焦点。
　　6月25日，《圣卡塔琳娜日报》头版从报头的设计到照片的选择都颇为耐人寻味。世界杯开赛以来该报报头一直清清爽爽，简简单单，这一天却一反常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报头区铺了沉重的黑底。编辑选择了形象生动内涵丰富的照片：基耶利尼手捂着被咬肩头侧卧在地痛苦呻吟，苏亚雷斯用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佯装薅牙，以此作掩护斜眯着眼偷看基耶利尼的反应，盘算着下一步的表演。照片拍出了苏亚雷斯的狡黠。
　　靠眼神建立起主体陪体之间的联系，靠眼神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靠眼神揭示人物的性格品性，靠眼神来组织画面的结构和布局……眼神也就成了这幅照片的“点睛之笔”（图8　图8见本期第93页）。
　　
9、2014年7月4日，淘汰赛阶段巴西对阵哥伦比亚的比赛即将开战，所有队员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圣卡塔琳娜日报》以此为主题在头版作了一个新闻图示：将比赛用球——桑巴的荣耀——变形成为大脑的结构图，将足球表面动感十足的图案与大脑表面沟壑纵横的脑回相结合，视觉效果上让人感觉有些恐怖。图示上下各有一行字，联系起来的意思是：健全的精神源于健全的大脑。下面的一行小字照例是新闻的具体内容：心理学家在巴西与哥伦比亚开赛前帮助队员们纾解心理压力。结果当天巴西2比1战胜哥伦比亚晋级4强（图9　图9见本期第94页）。
　　
10、7月4日，巴西2比1艰难战胜哥伦比亚晋级四强。第二天，即7月5日，《圣卡塔琳娜日报》又设计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头版：上下居中做对折反向设计，即在天头和地脚各有一个报头，一个头朝上，一个头朝下。上下半版也各有一张朝向报头的大照片，上半版图片是打入一记漂亮的任意球锁定胜局的大卫·路易斯进球后狂喜狂奔狂叫的特写形象，大字标题是“喜悦”（ALEGRIA）；下半版是比赛中被人撞成骨裂的头号球星内马尔趴在草地上痛苦嚎叫的特写形象，大字标题是“悲伤”（TRISTEZA）。
　　挂在该报官方网站上的版面是“喜悦”在上，只要将报纸旋转180°，“喜悦”就变成了“悲伤”。这一特殊版面十分准确地把握了这场比赛“喜忧参半”的新闻实质。站在不同角度，会有不同的看法，究竟怎么看，编辑通过这个版面把选择权交给了读者。
　　再者，这个版面对折后放在报摊上，颠过来倒过去都可以看到图片和标题做得很棒的不同头版（图10　图10见本期封三）。
　　这种特殊版式在西方国家总统大选期间曾经出现过，将竞选对手的照片这样做在一个版面。原本不是特别新鲜的设计，但是用在此时，效果极佳。
　　
11、内马尔因伤无法参加后面半决赛和决赛，谁又能代替他呢？该报于2014年7月6日也设计了一个独特的头版：报头整体下移到了主板区的下方，而把原报头位置让给一张“拼图图片”。这是一幅由巴西队中5个球星的不同部位形象拼出来的球员头像，犹如鲁迅谈自己小说人物往往是“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标题是：“拼成一个新的内马尔”。头发是右边锋威廉的，右眼和右脸上部是中场伯纳德的，左眼和左脸上部是曾被评为2008年巴西最佳新人之一的攻击型中场埃尔纳内斯的，右脸下部是一度被巴西的评论观察家们誉为巴西最有前途的新星之一的中前卫拉米雷斯的，左脸下部是前锋保尼诺的。这种“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文学创作手法，在版面设计上得到了图解式的应用。
　　巴西队虽球星云集，但内马尔却是不可替代的。这么多球星才勉强“拼”出一个内马尔，而且拼接的衔接处有明显裂痕。其实，要想“无缝拼接”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见编辑是故意留出这些“裂痕”，似乎也预示着巴西球队虽然明星云集，但整体性并不强（图11　图11见本期封三）。
　　
12、该报的特殊版面还应该包括2014年7月9日这个头版。8日，在半决赛中，巴西以1比7惨败于德国脚下，成为本届世界杯爆出的最大冷门。编辑选择了一个少年双手合十放在嘴边，一口恶气憋得两个腮帮鼓鼓的，睁大双眼紧盯着大屏幕，欲哭无泪的特写照片铺满整个头版。大字标题很不客气地质问：“如何解释”（Como Explicar）。编辑甚至把报头的二分之一“藏”在了画面主体形象的身后，无脸见人的羞愧尽显无遗。不是老读者恐怕一眼还真认不出这份报纸（图12　图12见本期封三）。
　　
13、7月9日，半决赛，阿根廷队与荷兰队在120分钟内战成0比0平，在点球大战中，阿根廷门将扑住两个点球，阿根廷终以4比2战胜荷兰队，闯入决赛。
　　第二天，《圣卡塔琳娜日报》头版设计得也很新颖独特：仿佛是谁随手将一张照片扔在报纸上，这幅由Fabrice coffr ini摄影、法新社编发的照片，画面是阿根廷门将罗梅罗扑出点球后两手握拳仰天长啸的情景。照片边角的阴影都做得十分逼真。编辑在这张照片上展开了杂志封面式的设计，由于阿根廷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所有文字都用西班牙文。左上角的“刊名”Olé还做了形象置换处理，将字母“l”用巴西地标性雕塑救世基督像来替换。“Olé”，是西班牙语中的感叹词，意为鼓励或肯定的“好极了”，也是球迷们在比赛现场呐喊助威的常用语。
　　照片上的三行的大字标题：“阿根廷，告诉我此时是什么感觉”（Argentina,Decime Qué Se Siente）。明显是在揶揄昨天1比7惨败的巴西球队，同时也是对阿根廷打入决赛的羡慕。看来编辑的情绪还没有从愤怒中摆脱出来（图13　图13见本期第95页）。
　　这个版面，所有内容都在照片设计上展开，实际上形成了“报中报”、“版中版”的视觉效果。同时也表达了编辑对本国球队“1比7”惨败的失望和无语：对本国球队已经无话可说，还是来看阿根廷球队吧，于是把为阿根廷队精心设计的这张“照片”直接“扔到”了无字的版面上。这是一个很情绪化的头版。
　　
14、新闻照片能够拍出新闻的本质真实、拍出新闻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不容易，这正是布列松一再强调的“决定性瞬间”。
　　当地时间2014年7月12日，巴西与荷兰争夺本届世界杯第三名。当天出版的《圣卡塔琳娜日报》（Diario Catarinense）使用了摄影记者André Luiz Mello在训练场拍摄的斯科拉里孤独身影，他两手插兜、低头闷走，他的身后有一面显眼的白色小旗。这原本是训练场地的角旗，出现在这个画面中意义就比较复杂了，摄影记者似乎有意要拿这面白色角旗表达点什么。编辑把原本横幅的照片裁成了方形，突出了斯科拉里和白旗，把斯科拉里进一步“逼到”了左下角边框边，给人以走投无路的感觉。《圣卡塔琳娜日报》的报头也下移到了图片的底边，并且通过抠像叠加图层，将报头“植入”到照片的主体与背景之间，使得斯科拉里和白旗出现在了报头的上一层，遮挡住了部分报头。这又一次突出了斯科拉里和白旗。比赛尚未开始，似乎已经投降。右上角的大字标题更直接使用了“再见”（ADEUS）一词。当天比赛结果，巴西0比3败北（图14　图14见本期第95页）。
　　
15、2014年7月13日，举世瞩目的本届世界杯冠军争夺战将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球场展开，当天出版的《圣卡塔琳娜日报·周末版》头版，使用了一张航拍的马拉卡纳球场照片，通过圆形的穹顶展示球场的内景，偌大的球场空无一人。由于不是垂直拍摄，穹顶被拍成略呈椭圆形状。又由于场内场外反差巨大，曝光上只能顾此失彼，摄影者选择了以场地内的亮度为准曝光，结果建筑的外观因曝光过度而失去了层次和细节，成为一片白色，这更突显了圆形穹顶的图形效果。编辑将报头沿着椭圆穹顶线排列成弧形，并设计了阴影，使得报头字有了立体感，仿佛是球场的一部分。报头因图片而改变，也是这份报纸的一个特点。照片的左下角是大字标题：“舞台准备好了”（PALCO PRONTO）。就等着晚上的精彩表演了。整个版面设计上并不复杂，但是有很强的装饰效果。编辑心态处理得很好，只字不提本国球队昨天的败绩，以看客心态来欣赏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场比赛（图15　图15见本期第96页）。
　　
16、德国队终于夺得冠军，巴西世界杯也就此落幕，《圣卡塔琳娜日报》怎样来设计这收尾的一个头版呢？14日出版的该报头版设计得比较大众化，领奖台上德国队长手举大力神杯欢呼的大照片几乎占了一个这整版，报头下移到图片的底边，淡黄色的报头字和德国队员白色队服形成反差很小的色彩对比，弱化了报头。而原来报头位置，则是深颜色的图片背景上白色的大字标题“完美的胜利”，相当醒目。
　　世界杯开赛以来，该报头版的上三分之二是“世界杯专栏区”，收官的这个头版却把这个区域扩大到了几乎整版，以此作为对历时一个多月的“世界杯战役”结束的一种庆祝吧（图16　图16见本期第96页）。■
　　
作者系青岛农业大学教授。本文为作者承担的青岛农大社科课题“海外报纸版面设计研究”内容之一。